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三十歲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這怎麼可能呢?」愛倫娜驚呼,她抓住父親,好象要證實眼前的景象是真實的。

  「愛倫娜!」

  「父親!」

  兩人擁抱,但老人摟著女兒既不太有力也不太熱情。

  「您剛才呆在這艘船上?」

  「是的,」他神情憂鬱地回答,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一邊瞧著圍著他的孩子們,他們天真地端詳著他,「我差一點死了,要是沒有……」

  「要是沒有我的丈夫,」她打斷了他的話,「我猜到了。」

  「唉!」將軍歎道,「幹嗎要讓我這樣跟你團聚呢?我的愛倫娜,我為你流過多少淚啊!我還得繼續為你的命運歎息!」

  「為什麼?」她微笑著問道,「您難道不樂意聽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嗎?」

  「最幸福的女人!」他吃驚地跳了起來。

  「是的,我的好父親,」她接著說,一邊拉過她父親的雙手,吻了吻,緊貼在她突突跳動的心口,又嬌憨地把頭一歪,眼睛裡閃爍著意味無窮的喜悅的光芒。

  「你到底情況怎麼樣?」他問道,很想知道他女兒的生活,見她喜形於色,他把別的什麼都忘記了。

  「您聽我說,父親,」她回答,「我的情人、丈夫、僕人、主人,是一個心胸開闊似這無邊大海的人,是一個性情溫和如藍天的人,總之,他是一個神明!七年來,他始終對我溫柔體貼、情深意切,從來沒有一句話、一個神情、一個手勢叫我難過的。他看著我的時候,嘴上總是掛著親切的微笑,眼裡總是閃著快樂的光芒。在上面他雷鳴般的聲音常常蓋過風暴的呼嘯,壓住槍炮的轟鳴,可是在這裡,他的聲音溫柔動聽,聽他說話就好象聆聽羅西尼的音樂。凡是女人異想天開需要的東西,我都能得到,甚至往往超過我的願望。總之,我統治著海洋,我象一個女王,別人對我都恭恭敬敬。」她停了一會兒接著說,「啊!幸福!幸福這個詞不能表達我的快樂。

  我擁有一切女人的快樂!心裡感到對自己所愛的人一往情深,一片忠誠,同時體會到在心裡,在他的心裡感情深厚無涯,能容納得下一個女人的全部心靈,而且始終如此,您說,這難道不是幸福嗎?我一個人要上千人供養。這裡只有我一個女人,這裡我能發號施令。從來沒有別的女人登上過這艘高貴的船,維克托總是跟我寸步不離。」她停了一下,神情狡黠地接著說,「他跟我形影不離,就象船尾總跟著船頭。七年啦!

  七年始終如一的愛情,受七年之久考驗的愛情,難道能簡單地稱之為愛情嗎?不!啊,不能!這超過了我對生活的一切要求……人類的語言難以表達天堂裡的幸福。」

  淚水從她火一般灼熱的眼睛中奪眶而出,四個孩子見了齊聲嗚咽,象四隻小雞向他們的母親跑過去,大孩子一邊捶打將軍一邊狠狠地瞪著他。

  「阿貝爾,我的天使,」她說,「我是高興得哭的啊。」

  愛倫娜把他抱在膝蓋上,孩子親熱地撫摸她,雙臂摟住她美麗的脖子,好似小獅在跟母獅玩耍。

  「你不感到無聊嗎?」將軍大聲問道,他被女兒這番熱情洋溢的答話弄得不知所措。

  「也感到無聊,」她回答,「我們到陸地去的時候就感到無聊,雖然並沒有離開我的丈夫。」

  「可是你以前那麼喜歡節日、舞會、音樂!」

  「音樂麼,他的聲音就是音樂;我的節日,就是用心為他梳妝打扮。要是他喜歡我某種打扮,豈不等於全世界在讚美我嗎!僅僅由於這個原因我才不把這些鑽石、這些項鍊、這些寶石發飾、這些財寶、這些鮮花、這些藝術珍品扔下海去。

  他慷慨給我這一切的時候對我說:『愛倫娜,既然你不去世上享受富貴榮華,我就要讓世上的富貴榮華來找你。』」

  「但是這條船上盡是些男人,一些膽大妄為的男人,可怕得很,他們是不顧一切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父親,」她微笑著說,「您放心。從來沒有哪個皇后象我這樣受人敬重。這幫人很迷信,他們認為我是神靈,保護著這條船,保護著他們的行業,保護著他的成功。但是他才是他們的上帝!有一天,只有一次,一個水手對我不尊敬,出言不遜吧,」她哈哈笑著說,「還沒等維克托知道,船上的人便把他投下海,其實我已經原諒他了。他們愛我如愛天使,我給他們治病,有幸救活了幾個人,他們死裡逃生,是因為我象妻子那樣堅持不懈地看護他們。這些可憐的人既是大漢,也是小孩子。」

  「要是交火呢?」

  「我已經習慣了,」她回答,「第一次交火的時候,我害怕得發抖……現在我的心已經習慣冒風險……甚至……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她說,「我愛這種冒險生活。」

  「要是他遭不幸呢?」

  「我就跟著他死。」

  「那麼孩子們呢?」

  「他們是在海洋和危險中出生的,他們跟父母共命運……我們的存在是一體的,不可分割的。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起,我們的生活被記錄在同一頁歷史上,我們知道,我們是同舟共濟的一家人。」

  「你愛他愛到如此程度,真是勝過一切啊!」

  「是的,勝過一切,」她重複道,「行了,別再探測這個秘密了。您瞧!這個可愛的孩子,將來就是第二個他!」

  說完,她使勁抱著孩子,貪婪地在他的臉頰上、頭髮上親吻。

  「可是,」將軍高聲道,「我忘不了他剛才把九個人扔進大海。」

  「那一定是他不得已才這麼做的,」她回答,「他可仁慈寬厚啦。他盡可能避免流血,以便保全他手下的小天下和這個小天下的利益,以便保護他所扞衛的神聖事業。您可以跟他談談您認為不好的事情,您信不信,他准使您改變看法。」

  「那麼他的罪行呢?」將軍說,他好象在自言自語。

  「什麼罪行,」她冷靜而莊重地反駁,「如果這是德行呢?

  如果是因為人類的法律不能替他報仇雪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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