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三十歲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十五


  「我的朋友,您很清楚,您已經險些兒要了我的命。如果我還是一個沒有經驗的姑娘,我可以再次奉獻我的生命,但現在我是母親,我有一個女兒要撫育,我對她和對您同樣負有義務。讓我們共同承受我們的不幸吧。您的日子好過,反正您有外遇;而我的責任,我們共同的聲譽,更重要的是我的秉性,不允許我象您那樣做。」她接著說,「喏,您不當心把德·賽裡齊夫人的三封信忘在抽屜裡了,給您。我並沒有聲張,您看得出您妻子是寬宏大量的。我不要求您作出犧牲,而法律卻要我作這樣的犧牲。但是我仔細考慮過了,我明白我們的作用是不相同的,命中註定不幸的只有女人。我純潔的名聲建立在確定不變的原則之上。我懂得清清白白地過日子,但請讓我自己過日子吧。」

  女人受到愛情的啟迪,善於運用邏輯思維研究問題,侯爵聽後大驚失色,他被女人在感情危機時所表現的天生的尊嚴懾服了。朱麗對任何挫傷她的愛情和心願的東西表現出本能的反感,這正是女子的一大美德,這種美德也許來自天生的品質,法律也罷,社會文明也罷,都抑制不了。因此,什麼人敢去指責女人呢?當她們置那種不能同時屬￿兩個男人的專一感情于不顧時,她們不就和沒有信仰的教士一樣嗎?有些頭腦僵化的人會對朱麗在義務和愛情之間所作的妥協說長道短,而那些情緒偏激的人則會認為她犯了一樁罪行。這種普遍的譴責表明違背法律必將遭到不幸,也表明歐洲的社會制度存在著令人擔憂的缺陷。

  兩年過去了。在這兩年中德·哀格勒蒙先生和夫人過著上流社會的生活,他們各行其事,在交際場會面的次數比在自己家裡會面的機會多。這就是所謂風雅的離異,高等社會裡許多婚姻都是以此告終的。一天晚上,夫妻倆不尋常地在自己家的客廳裡相聚。德·哀格勒蒙夫人請一位女友吃晚飯,這位總在外面吃飯的將軍剛好留在家裡。

  「您可以快活一陣子了,侯爵夫人,」德·哀格勒蒙先生說道,把剛喝完的咖啡杯放到桌上。他瞧了瞧維姆凡夫人,神情半是玩笑,半是憂鬱,補充道,「我要出門打一陣子獵,跟王室犬獵隊隊長一起去。至少一星期內您絕對守寡,這正是您所希望的,我想……」

  「紀堯姆,」他對來收拾杯子的僕人說,「讓人把車套上。」

  維姆凡夫人就是從前德·哀格勒蒙夫人勸她獨身的那位路易莎。兩個婦人會心地交換了一下眼色,說明朱麗的朋友已經成為她可以訴說痛苦的知己,難能可貴而且寬厚善良的知己,因為維姆凡夫人的婚姻非常美滿;也許正因為她們的處境相反,所以幸福的一方才會對不幸的一方關懷備至。在這種情況下,不同的命運往往成為友誼的強有力的紐帶。

  「現在是打獵的季節嗎?」朱麗問道,一面漫不經心地朝丈夫瞟了一眼。

  三月已近結束。

  「夫人,獵隊長想在什麼時候打獵,想在哪兒打獵都隨他的便。我們去王家森林打野豬。」

  「當心別出什麼事。」

  「禍事是難以預料的,」他微笑著回答。

  「先生的車已經備好,」紀堯姆說。

  將軍站起身,吻了吻維姆凡夫人的手,轉向朱麗,懇求似的說道:

  「夫人,但願我能成為野豬的犧牲品!」

  「這是什麼意思?」維姆凡夫人問道。

  「得了,來吧,」德·哀格勒蒙夫人對維克托說道,然後她朝路易莎笑笑,好象是對她說,你等著瞧吧。

  朱麗把脖子伸向丈夫,他上前去吻她,不料侯爵夫人突然一低頭,丈夫沒有親著妻子的臉,卻碰到風帽的花邊上。

  「請您將來在上帝面前作證,」侯爵對維姆凡夫人說道,「要得到這樣一個小小的恩惠非得有一道聖諭才行。我的妻子就是這樣理解愛情的。不知道她用什麼手段把我逼到了這一步。祝你們快樂!」

  他走出門去。

  「你可憐的丈夫真不錯啊,」屋裡只留下兩個婦人時,路易莎高聲說,「他愛你。

  「噢,可別再提這個愛字,我對名字上加上他的姓都感到噁心……」

  「但是維克托對你百依百順啊,」路易莎說。

  「他溫順,」朱麗反駁道,「是因為他感到我值得敬重。我是一個循規蹈矩、品行端正的女人,我把他的家治理得非常舒適,我對他的風流勾當閉眼不問,我不佔用他的任何財產,而他卻可以隨心所欲地揮霍我們的收入,我只不過留心保住家產就是了。付出這樣的代價,我得到了安寧。他不明白,或不願明白我的生活方式。我如此對待我的丈夫並非心裡下害怕他脾性發作,我好象一個養熊的人,真害怕哪天套在熊嘴上的籠頭破裂。一旦維克托認為有權看不起我,我實在不敢預料將會發生什麼事,因為他粗暴,自尊心極強,特別愛虛榮。他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遇到微妙的情況,一旦他的壞情緒占了上風,他會不顧一切,說不定頭腦一熱把我給殺了,第二天自己也痛心疾首而死。不過這種悲慘的命運倒並不可怕……」

  接著是片刻的沉默,兩位女友都在琢磨造成這種狀況的秘而不宣的原因。

  「我還殘忍地讓人服從過,」朱麗另有所指地向路易莎使了一個眼色,「但是我沒有禁止他給我寫信。啊!他已經把我忘了,他做得對,否則毀了他的前途那就太悲慘了。我的前途不是已經毀得差不多了嗎?親愛的,請想想,我念英文報紙的唯一目的是希望看到他的名字印在報紙上。唉,他還沒有進上議院。」

  「你懂英文啦?」

  「我沒告訴你麼!我學的。」

  「可憐的人兒,」路易莎歎道,一邊拉住朱麗的手,「這日子你是怎麼過的啊?」

  「這是一個秘密,」侯爵夫人答道,不自覺地作了一個孩童般天真的手勢,「聽我悅,我抽鴉片,倫敦某公爵夫人的故事給了我啟發,你知道,麥圖林還根據她的故事寫過一部小說哩。①我的阿片酊滴劑用量很小。我睡得很多,一天只醒七個小時,而這七個小時我全用在女兒身上……」

  ①查理-羅伯特·麥圖林(1782—1824),愛爾蘭小說家兼劇作家,對巴爾札克有過較大影響。這裡提到的小說可能是《贊成與反對,或女人》,一八二〇年譯成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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