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七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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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第一批成績使破產人有了勇氣,可是精神並不安定。 恢復名譽的念頭大大擾亂了他的心緒,臉上的血色完全沒有了,兩眼無神,腮幫也陷下去了。他早上八點上班,下午四點下班,總得走過小聖堂街,大氅還是出事那天穿的一件,而且穿得很小心,象窮排長愛惜他的軍裝一樣。滿頭白髮,臉色發青,神氣虛忒忒的,沿著牆根象做賊的一般溜過去,因為他眼尖,遠遠看到熟人就躲開。但有些人硬把他攔住了說:「朋友,大家都知道你的行事,覺得你們三個人太刻苦了。」 有的說:「不用急,銀錢的傷口還是醫得好的。」 有氣無力的賽查有一天回答瑪蒂法說:「不錯,可是精神上的傷口是沒法醫的。」 一八二三年年初,開聖馬丁運河的事定局了,神廟區的地價馬上飛漲。按照開河的計劃,從前屬皮羅托而後來給杜·蒂耶買去的那塊廠基,正好一割為二。杜·蒂耶要是能在限期以內交出土地,運河公司肯出驚人的高價收買。但賽查和包比諾訂的租地合同使這筆買賣無法成交。銀行家便到五鑽石街來找包比諾。包比諾和杜·蒂耶固然毫無關係,但賽查麗納的未婚夫對這個人有股說不出所以然的仇恨。一帆風順的銀行家偷過錢,暗裡陰損賽查等等,包比諾一概不知,但他心裡有個聲音對他叫著:「這是一個逍遙法外的賊。」他看到杜·蒂耶就厭惡,當然不願意跟他做交易,尤其那時眼看杜·蒂耶靠著從老東家手裡搶來的東西發財,心裡更氣惱,因為瑪德萊娜的地價也開始漲了,這是一八二七年上價錢達到最高峰的先兆。銀行家一說明來意,包比諾便捺著火氣,瞪著他說道: 「你要我放棄租約也可以;不過要六萬法郎,少一個錢都不行。」 「六萬法郎!」杜·蒂耶說著,把身子挪動了一下,好象預備走了。 「我的租約還有十五年,另外找一個工場每年得多花三千法郎。所以要就是六萬,要就不談,」包比諾說著,回進鋪子;杜·蒂耶跟了進來。 兩人越爭越激烈,皮羅托的名字也提到了。賽查太太下樓來看見了杜·蒂耶,這還是跳舞會以後第一次。銀行家發覺老東家娘完全變了一個人,不由得怔了一怔,他看到自己作孽的成績也害怕起來,把頭低了下去。 包比諾告訴賽查太太:「杜·蒂耶先生靠你們的地產賺了三十萬,卻不肯拿出六萬來賠償咱們租約的損失。」 「那要合到三千法郎一年利息呢,」杜·蒂耶加重著語氣說。 「三千法郎!……」賽查太太跟著說了一句,聲音很自然,可是意義深長。 杜·蒂耶馬上臉色發白,包比諾望著皮羅托太太。大家半晌不作聲,弄得昂賽末愈加莫名其妙。 杜·蒂耶從袋裡掏出一張貼好印花的文契,說道:「克羅塔已經把放棄租約的文書寫好,你簽個字,我給你一張六萬法郎的支票。」 包比諾望著賽查太太,萬分詫異,竟疑心自己做夢了。杜·蒂耶湊在高腳書桌上簽支票的當兒,康斯坦斯上樓去了。包比諾和杜·蒂耶交換了票據,杜·蒂耶冷冷的打個招呼,走了。 杜·蒂耶的馬車停在倫巴第街上,包比諾望著他朝那方向走去,心上想:「做了這筆意想不到的交易,再過幾個月,就能把賽查麗納娶過來了。我親愛的姑娘不用再拼命幹活了。想不到賽查太太眼睛一瞪,事情馬上成功!她跟這個強盜有什麼關係呢?剛才的情形真怪。」 包比諾派人拿支票到法蘭西銀行去兌現,自己上樓找皮羅托太太談話。她不在賬房間,想必在臥室了。逢到丈母和女婿脾氣相投的時候,關係是不錯的,昂賽末和康斯坦斯的情形就是這樣。當下他趕往賽查太太的臥室。情人的理想快實現了,自然心情很急。他象貓兒似的一縱縱到丈母身邊,發見她正在念一封杜·蒂耶的信,奇怪極了。杜·蒂耶在皮羅托店裡當過領班夥計,包比諾認得他的筆跡。賽查太太房裡點著一支蠟燭,地下燒著幾封信,黑洞洞的紙灰正在飛揚,叫包比諾看了渾身發冷。他眼睛很尖,無意中把丈母手裡的信看了開頭幾句:我愛你,我的天使,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你對杜·蒂耶有什麼力量,能夠使他答應這樣一筆交易呢?」包比諾笑著問,但肚裡存著惡意的猜疑,笑得非常古怪。 「咱們不談這個,」賽查太太的神氣慌張得可怕。 「好吧,」包比諾迷迷糊糊的回答,「咱們換個題目談談:你們的苦日子快要結束啦。」 他打了一個轉身,走到窗口把手指在玻璃上敲敲打打,眼睛望著天井,心裡想:「就算她愛著杜·蒂耶,我也沒有理由不規規矩矩的做人。」 「你怎麼啦,孩子?」可憐的賽查太太問。 包比諾突然說道:「護髮油的純利有二十四萬兩千法郎,一半就是十二萬一千。扣掉我付給皮羅托先生的四萬八,還剩七萬三,加上我放棄租約得來的六萬,你們就有十三萬三。」 賽查太太聽著,激動得那麼厲害,包比諾連她心跳的聲音都聽得見。 他接著又說:「我始終把皮羅托先生看做合夥老闆。我們可以把這筆錢給他還債。皮勒羅叔公還替你們存著兩萬八積蓄,所以總共有十六萬一。欠叔公的二萬五,他准定肯出一張收據作為清訖的。至於我借錢給丈人,作為預支下一年度的盈餘來湊起一筆數目把他的債還清,那是誰也不能干涉的。這樣,……他……他就可以……複權了。」 「複權了!」賽查太太嚷著,在她的椅子上跪下了。 她放下信,合著手做了一個禱告,劃了十字,叫道:「親愛的昂賽末!親愛的孩子!」 她捧著他的頭,吻著他的額角,抱著他做出許多瘋瘋癲癲的樣子。 「賽查麗納真是你的了!這一下她才快活呢,可以離開那個鋪子,不用再賣命了。」 「這都是愛情的力量,」包比諾說。 「是的,」做母親的微笑著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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