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六十二


  老人答道:「據說是吧。昂賽末,這次短短的訪問,你得永遠記著。你剛才看到的就是不戴面具,脫下了漂亮衣衫的銀錢業。意外的事故好比榨酒機上的螺杆,咱們是葡萄,銀行家是酒桶。瑪德萊娜的地產准是一筆好買賣,我看不是羊腿子便是他背後的什麼人,想逼倒了賽查,把他的一份搶過去。事情很明白,沒有救了。銀行界就是這麼回事,永遠不要去央求它!」

  那個可怕的早晨,皮羅托太太破天荒第一次把上門收賬的客戶記下來,打發銀行裡的老司務空手回去。勇敢的女人因為能代替丈夫受罪,心裡很安慰。她越來越焦急的等著昂賽末和皮勒羅。十一點,他們回來了:一看臉色就知道大勢已去。破產是沒法避免的了。

  可憐的女人說:「他要傷心死了。」

  皮勒羅正色答道:「要是那樣倒好了。不過他是虔誠的教徒,眼前只有他的懺悔師洛羅神甫能幫助他。」

  皮勒羅、包比諾和康斯坦斯,等夥計把洛羅神甫請來。賽萊斯坦已經造好清冊,只等賽查簽字。店裡的夥計向來對老闆有感情,這時都很難過。四點鐘,好心的神甫來了,康斯坦斯告訴他家裡遭了不幸,他就象小兵沖上敵人的缺口一樣上了樓。

  皮羅托嚷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來的。」

  神甫說:「我久已知道你能心悅誠服的聽從上帝的意志;問題是要實際做到。你應當把眼睛望著十字架,想到救世主受的苦難多麼慘酷,那麼上帝給你的折磨,你也就能忍受了……」

  「家兄勸過我了,我已經有了準備。」賽查拿出信來遞給懺悔師,他自己也重新念過了。

  洛羅神甫道:「你有一個慈愛的哥哥,一個溫柔賢慧的太太,一個孝順的女兒;你的叔岳皮勒羅和叫人心疼的昂賽末是兩個真正的朋友;拉貢夫婦是兩個寬容的債主;所有這些好心腸的人會不斷的給你安慰,幫你背起十字架。你得答應我拿出殉道者的決心來應付患難,不能洩氣。」

  皮勒羅等在客廳裡,神甫咳了一聲通知他進來。

  賽查安安靜靜的說道:「我完全聽天由命。遭到了不光彩的事,我只應該想辦法洗刷。」

  可憐的花粉商的聲音、神色,使賽查麗納和教士都很詫異。其實是挺自然的。倒黴事兒揭穿了,肯定了,倒反好受;不比那翻來覆去的變化叫你忽而狂喜,忽而苦不堪言,把人折磨得厲害。

  「我做了二十二年的夢,今天醒過來,手裡仍舊拿著一根出門上路的棍子,」他說著,又恢復了都蘭鄉下人的面目。

  皮勒羅聽了這話,把侄婿擁抱了。賽查看見他女人,昂賽末和賽萊斯坦都在場。賽萊斯坦手裡的文件,意義清楚得很。賽查態度安詳,瞧著這些人,他們的眼神都是淒涼的,可是友好的。

  「等一等,」他說著摘下勳章,交給洛羅神甫,「請你保存起來,等我能問心無愧的戴上身的時候再給我。」又對夥計說,「賽萊斯坦,替我寫信辭掉副區長,稿子請神甫念,你照寫,日子填十四,寫好了叫拉蓋送到德·拉比亞迪埃先生府上。」

  賽萊斯坦和洛羅神甫下樓去了。大約有一刻鐘功夫,賽查房裡寂靜無聲。家裡的人都想不到他會這樣剛強。賽萊斯坦和神甫回到樓上,賽查把辭職的信簽了字。皮勒羅拿清冊交給他,可憐的傢伙仍不免渾身緊張了一下。

  「上帝,可憐我吧!」他一邊說一邊簽了那可怕的文件,遞給賽萊斯坦。

  愁眉不展的昂賽末忽然神色開朗的說道:「先生,太太,請你們答應我跟賽查麗納小姐的親事。」

  在場的人聽了,除開賽查,都冒出眼淚來。賽查站起身子,握著包比諾的手,聲音嘶嗄的說道:「孩子,你永遠不能娶一個破產人的女兒。」

  昂賽末眼睛緊釘著皮羅托,說道:「先生,那麼倘若小姐也同意,你能不能當著你全家的面答應,在你複權的那一天允許我們結婚?」

  屋子裡聲息全無。花粉商的疲倦的臉上的表情叫個個人看了感動。

  他終於說道:「好吧。」

  昂賽末用一個沒法形容的姿勢去握賽查麗納的手;賽查麗納也伸出手來讓他親吻。

  他問賽查麗納:「你也同意麼?」

  她回答說:「同意。」

  「這樣我才算自己人,有權利來照顧這裡的事了,」他說話的神氣很古怪。

  昂賽末急急忙忙走出去,不願意讓自己的快樂和東家的痛苦成為對比。要說昂賽末對這次破產覺得高興倒也未必,但愛情是多麼專橫多麼自私的東西!便是賽查麗納也有些情緒跟她的悲痛發生矛盾。

  皮勒羅湊著賽查麗納的耳朵說:「趁此機會,咱們把所有的痛瘡都揭開了吧。」

  皮羅托太太的表情只是痛苦而不是同意。

  皮勒羅問賽查:「侄兒,你以後打算幹什麼?」

  「還不是做我的買賣?」

  皮勒羅說:「我的意思不是這樣。你應該把買賣結束,拿資產都分給債主,從此不在市場上露面。我以前常常想,碰到你這種情形我該怎麼辦?……做買賣是樣樣要預料到的。一個生意人不想到破產,好比一個將軍永遠不預備吃敗仗,只算得半個商人。我麼,我要是破產了,才不幹下去呢。怎麼!老是看到那些被我拖累的人而臉紅麼?讓他們用猜疑的眼光來瞧我,不聲不響的在肚子裡怪怨我麼?上斷頭臺的滋味,我還能想像……一眨眼,什麼都完了。可是天天長出個腦袋來叫人天天把它砍掉,我不想受這種刑罰。好多人會若無其事,照舊做他們的買賣。好吧,他們比我克洛德-約瑟夫·皮勒羅強。要繼續做生意,就得現錢交易;可是你做了現錢交易,人家就說你原來藏著私蓄,不拿出來還債;沒有錢吧,又永遠爬不起來。算了吧!還不如放棄資產,讓債主把鋪子出盤,自己幹別的事兒。」

  「幹什麼呢?」賽查問。

  「謀一個差事呀。」皮勒羅說。「你不是還有些後臺麼?比如德·勒農庫公爵夫婦、德·莫爾索太太、旺德奈斯先生。寫信給他們,去見他們,他們可能把你安插在宮裡當差,給你幾千法郎;你女人也能掙到這個數目,你女兒說不定也行。事情不是沒有辦法。你們三個人一年可以湊到萬把法郎。十年就好還掉十萬債,因為你們掙來的錢一個都不用花:我拿出一千五百法郎做她們母女倆的開銷;至於你,咱們再瞧著辦。」

  聽了這些入情入理的話而細細思索的是康斯坦斯,不是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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