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五十一


  賽查麗納道:「是的,媽媽。爸爸真勇敢。人家要愛我象爸爸愛你一樣就好啦。他只怕你心裡難過。」

  可憐的女人倒在火爐旁邊的沙發上,嚇得面無人色,說道:「我的夢應驗了。我一切都料到的。我做惡夢的那個晚上,在你拆掉的老房間裡,我就跟你說過。咱們什麼都要弄光,只剩一雙眼睛落眼淚。哎唷,可憐的賽查麗納呀!我……」

  皮羅托嚷道:「唉,你啊,我正需要勇氣,你這不是替我洩氣麼!」

  「對不起,朋友,」康斯坦斯握著賽查的手,那種溫存體貼的感情直透入可憐的丈夫心裡。「我不應該這樣。既然倒了黴,我決計一聲不出,逆來順受,我有力量撐下去。放心,你不會聽到我有什麼抱怨的話。」

  她撲在賽查懷裡哭著說:「朋友,拿出勇氣來!要是你勇氣不夠,我給你。」

  「我的油,太太,我的油會救我們的。」

  康斯坦斯說:「但願上帝保佑!」

  賽查麗納說:「昂賽末不是會幫助爸爸麼?」

  賽查叫道:「我馬上去看他。」妻子慘痛的聲調把他深深感動了;相處了十九年,賽查還沒有完全認識她。他說:「康斯坦斯,你不用再害怕。這是杜·蒂耶給紐沁根的信,你念吧;借款是拿的穩了。這期間,我的官司也可以打贏了。而且,」他又扯了一個必要的謊,「還有咱們的叔叔皮勒羅呢。只要拿出勇氣來就行。」

  康斯坦斯微笑道:「只要勇敢就行,那倒好了!」

  皮羅托卸掉了重擔,走在路上好象才從監牢裡釋放出來。可是內心經過這些劇烈的鬥爭,消耗的意志和精力都來不及補充,不能不動用生命的老本;他只覺得說不出的疲倦。皮羅托已經老了。

  五鑽石街上的包比諾商行,兩個月來面目大不相同。店面重新漆過了。五顏六色的柳條籃裝滿了瓶子,叫見識過興隆氣象的商人看在眼裡十分舒服。地板上堆滿著包裝用的紙。

  棧房裡放著許多小桶,裝著各式各樣的油,都是忠心的戈迪薩爾兜來的定貨。鋪面和後店堂的樓上做了賬房間。一個燒飯的老婆子兼管包比諾和三個夥計的家常雜務。鋪面的一角有個裝著玻璃門的小房間,包比諾平時守在那兒,束著一條粗呢圍身,戴著綠布套袖,耳朵上夾著一支筆;有時埋頭鑽在紙堆裡,象皮羅托上門的時候一樣忙著拆那些裝滿匯票和定單的信。包比諾聽見老東家說了聲:「喂,孩子!」便抬起頭來,把小房間上了鎖,高高興興的走出來,鼻子凍得通紅;因為大門開著,鋪子裡也沒有生火。

  包比諾恭恭敬敬的說道:「我怕你永遠不來了。」

  夥計們都過來瞻仰花粉業中的大人物,得過勳章的副區長,老闆的合夥人。這種不聲不響的敬意,皮羅托看了心裡非常舒服。他在凱勒弟兄面前多麼渺小,這時卻也覺得應該學學他們的功架:便摸著下巴,得意揚揚的提起腳跟,挺著身子,說些無聊的俗套。

  「嗯,朋友,早上起得早麼?」

  包比諾答道:「別說起早,還不大有功夫睡覺呢。生意好的當口要抓住機會……」

  「我不是早說的麼?我的油就是一筆財產。」

  「是的,先生;不過推銷的方法也有關係。為你的寶石,我很花了些鑲工。」

  花粉商說:「那麼情形怎麼樣?可有賺頭啦?」

  包比諾叫道:「怎麼!一個月功夫就有賺頭啦?戈迪薩爾才不過出門了二十五天;他一句話沒跟我說,就搭著驛車走了。他真忠心!這也是沾了我叔叔的光!」他又湊著皮羅托耳朵說:「報紙要花到我們一萬二千法郎呢。」

  皮羅托道:「報紙!……」

  「你沒看報麼?」

  「沒有。」

  包比諾說:「那麼你是什麼都不知道了。招貼、框子、印刷,花了兩萬!……還買了十萬個瓶子!……現在樣樣都是下本的時候。我們正在大批生產。我常在工場裡過夜;要是你上那兒去,可以看到我發明的一個小型榛子鉗,不會蛀的。這五天,光是替客戶代辦製藥用的油,就賺了三千法郎傭金。」

  「你真會動腦筋!我早看出來了。」皮羅托摸著包比諾的頭髮,把他當做小娃娃一樣。

  這時有幾個人走進鋪子。

  皮羅托跑來隻聞到肉香,一時還吃不到肉,便丟下包比諾讓他去料理事情;他說:「再見了,星期天咱們一起在你姑母家吃飯。」他心上想:「真怪!眼睛一眨,小夥計就這樣會做買賣。」包比諾的得意和自信,跟杜·蒂耶家窮奢極侈的排場,同樣使他詫異不置。「我把手放在昂賽末頭上,他臉色就不大好看,仿佛他已經成了弗朗索瓦·凱勒那樣的人物。」

  皮羅托沒想到,夥計們拿眼睛望著包比諾,做老闆的在店裡總得保持老闆的身分。老實人在這裡象在杜·蒂耶家一樣,為了好心腸又做了一樁糊塗事兒。他不能把真情實感藏在心裡,只會俗不可耐的表現出來;虧得是包比諾,換了別人,准會生他的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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