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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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完四組舞,昂賽末使勁抓著戈迪薩爾的胳膊,說道: 「戈迪薩爾!戈迪薩爾!你非成功不可,要不然我就活不了。事業成功才能把賽查麗納娶過來,她和我說過了。你瞧她多好看!」 戈迪薩爾道:「不錯,她打扮得漂亮,並且還有陪嫁;咱們把她浸在油裡就是了。」 盧杜阿小姐和克羅塔十分投機,叫皮羅托太太瞧著很傷心,因為她一向要女兒嫁一個巴黎的公證人,而羅甘已經指定克羅塔接他的後任。皮勒羅叔叔和小老頭兒莫利訥招呼了一下,坐在書架旁邊的靠椅上,瞧著牌桌上的客人,聽人家談話;有時也站在客廳門口張望,看太太們頭上插著鮮花,跳起舞來象許多花籃在那裡抖動。他的態度完全是一個看破世情的哲人。男客都俗不可耐,只有杜·蒂耶算有了上流社會氣派,拉比亞迪埃少爺是個初出道的公子哥兒,幾個官方人物和於勒·德馬雷也還比較像樣。餘下的人面孔多少有點滑稽,成為這個跳舞會的特色。其中有一張臉尤其輪廓模糊,象一個共和政府時代的五法郎銅幣,但身上的打扮使他顯得很特別。讀者想必知道,我說的就是那個巴塔沃大院的地頭蛇。他穿著在櫃子裡放得發黃的細布襯衫;還有心賣弄,胸前戴著祖傳的鑲花邊百襇頸圍,扣一支似藍非藍的寶石別針;下身穿一條黑綢紮腳褲,兩條紗錠般的細腿好容易撐住了他的身體。賽查得意揚揚,帶著他參觀建築師在二層樓上裝修的四個房間。 莫利訥道:「哎!哎!先生,這是你的事兒。不過我的二層樓這樣裝修過了,將來好租到三千法郎出頭呢。」 皮羅托說了句笑話扯開去了,可是也覺得小老頭兒的口氣把他刺了一針。 莫利訥象放冷箭一般說的將來好租到……那句話,意思是:「這傢伙是個敗家精,我的二層樓很快就能收回。」 杜·蒂耶首先注意到這位房東在錶鏈上掛著斤把重的小骨董,綠顏色的大氅已經發白,衣領翹成一副怪樣子,神氣活象一條響尾蛇。再加他臉色發青,眼露凶光,給杜·蒂耶印象更深。銀行家便過去招呼這個放債的小頭目,打聽他為什麼這樣得意。 莫利訥一隻腳站在大客廳裡,一隻腳站在小客廳裡,說道:「先生,這邊是格朗維爾伯爵的產業,但一到那邊,」他指著大客廳,「我就在自己屋裡了,因為那幢屋子是我的。」 莫利訥最喜歡有人聽他講話,看見杜·蒂耶聚精會神聽著,高興極了,馬上把自己的身分、習慣,冉德蘭先生的蠻橫,跟花粉商訂的條件,講了一遍;當然,要是他不通融,皮羅托的跳舞會是開不成的。 杜·蒂耶說:「怎麼,賽查先生已經把房租付給你了?這和他向來的習慣完全相反。」 「噢!那是我要求的。我待房客好得很哪!」 杜·蒂耶私下想:「倘若皮羅托老頭破產,叫這個小混蛋當破產管理人倒再好沒有。那張出口傷人的利嘴很有用處。他准是和多米蒂安一樣,在家沒事,拿掐死蒼蠅做消遣的。」①杜·蒂耶上了牌桌,克拉帕龍聽著他的吩咐已經先入局了。 ①多米蒂安是紀元一世紀時的羅馬皇帝,相傳他每天必有一小時以掐死蒼蠅為樂。 杜·蒂耶覺得有了燈罩做掩護,那冒充的銀行家就不會被人識破。他們倆的態度象素不相識的一樣,你再疑心也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勾結。戈迪薩爾知道克拉帕龍的來歷,只是不敢上前相認;那位有錢的掮客擺著暴發戶面孔,好不威嚴的把戈迪薩爾冷冷瞪了一眼,分明是不願意他過來招呼。 清早五點左右,跳舞會象一個明亮的花炮一般熄下來了。 擺在聖奧諾雷街上的一百多輛馬車,只剩下四十輛光景。大家跳著布朗熱舞,過後又是沙龍舞、英國加洛普舞。杜·蒂耶、羅甘、卡陶的兒子、格朗維爾伯爵、于勒·德馬雷,一塊兒玩布約特。杜·蒂耶贏了三千法郎。東方發白,燭光黯淡了,打牌的客人過來看最後一次的四組舞。布爾喬亞的尋歡作樂照例要鬧哄一陣收場。大人物走了。餘下的都跳舞跳得興高采烈,屋子裡暖烘烘的,不管多麼和順的飲料總有些酒精在內,使老太太們僵硬的筋骨也鬆動起來,加入四組舞放肆一下。男人們瘋瘋癲癲,燙的頭髮全走了樣,掉下來掛在臉上,一副滑稽樣兒叫人看了好笑。年輕的婦女做出輕狂的樣子,頭上的鮮花掉了不少。屋子裡笑聲不絕,仿佛專管詼謔的莫摩斯神到了世界上,給布爾喬亞來一套插科打諢的節目。人人想到第二天又得受工作束縛,便趕緊說笑打趣,玩個痛快。瑪蒂法戴著女人帽子跳舞;賽萊斯坦一味的尋開心。 四組舞跳個沒結沒完,有些女的換姿勢的時候,拍手拍得特別過火。 皮羅托滿心歡喜,說道:「他們玩得多高興啊!」 康斯坦斯對她叔叔說:「只要不打爛東西就好。」 杜·蒂耶向他老東家告別的時候說:「跳舞會我見得多了,這樣盛大的場面還是第一回碰到。」 皮羅托那時的心情只有詩人能瞭解。讀者想必記得貝多芬在八闋①交響樂中寫過一段幻想曲,氣魄的雄偉象一首詩,放在C小調交響樂的結尾作為高潮。主題的內容非常豐富,大概就因為此,這闋交響樂駕乎其他幾闋之上。出神入化的作者用大段音樂作高潮的準備。哈巴納克②完全瞭解作者的用意,他精神抖擻的舞動棍子,揭開一幅絢爛的畫面,引進那個光芒四射的主題把全部音樂的威力發揮出來,叫詩人們聽了不能不神搖魄蕩。惟有這個時候,他們才體會到那個跳舞會對皮羅托精神上的作用,就等於貝多芬的音樂對詩人的作用。一個姿容絕世的仙女拿著棍子沖出來;眾天使拉開紫紅緞子的帷幕,連悉悉索索的聲音都能聽到。一重重黃金的門戶全是鑽石做的鉸鏈,雕刻精工,象佛羅倫薩教堂的銅門。 ①貝多芬的交響樂一共有九闋,不是八闋。也許作者寫作時,巴黎尚未演出第九交響樂。 ②哈巴納克是十九世紀初期的法國樂隊指揮,首先向巴黎人介紹貝多芬的作品。 五光十色的奇景目不暇接,巍峨壯麗的宮殿連綿不斷,進進出出的人物都不是凡胎俗骨。象徵財富的香煙嫋嫋不絕,幸福的神壇上燈燭輝煌,陣陣異香在空中蕩漾。仙子們穿著藍邊的白袍,帶著恬靜的笑容在你面前翩然掠過,身段窈窕,美貌非人世所有。愛神在天上飛翔,拿著火把到處散著火花。音樂滔滔汩汩的流著,浸潤你的心田,對每個人都不啻瓊漿玉液;你覺得有人愛你,得到了渴望已久而說不出名字來的快樂。暗中的心願一時都實現了,你深深的受了感動。樂隊指揮帶著你在天上邀遊,正當你聽著神奇的曲調戀戀不捨,心中喊著再來一次的時候,低音樂器卻奏出一段音調深沉,神秘莫測的過門,突然之間把你送回到冷酷的世界上。 這便是那個美妙的最後樂章的最精彩的段落,那個精神境界就是賽查夫婦在跳舞會中經歷到的。不過那闋商業交響樂的最後樂章不是貝多芬的作品,而是為他們伴奏的科利奈用笛子吹出來的。 皮羅托一家三口疲倦極了,也快活極了,早上朦朧入睡的時候,耳朵裡還隱隱約約聽見跳舞會的餘音。賽查可沒想到,這次喜事連同房屋的裝修,新置的家具,當天的飲食,新做的衣衫和還給賽查麗納買書的錢,一共要花到六萬法郎。這就是王上給花粉商的鈕子洞扣上一根害人的紅絲帶的代價。 賽查·皮羅托倘若倒黴的話,這筆大浪費盡可以把他送上輕罪法庭。生意人花的錢要是被認為揮霍過度,他的破產就是犯法的。因為糊塗或者不會經營而上輕罪法庭,可能比犯了極大的詐欺罪而上重罪庭更可怕。在有些人眼裡,與其做傻瓜,寧可做壞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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