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皮羅托心上想:「哼!已經來拍馬屁了!洛羅神甫特別囑咐我要謙虛,不要上這種人的當。對,我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

  這位聖安東街上有錢的家具商,說話是有用意的,可惜皮羅托沒聽懂。勃拉雄想要賽查請他和他的老婆、女兒、丈母、姑母,試了十幾次沒有成功,恨死了皮羅托,臨走已經不叫他騎士先生了。

  正戲之前的彩排開始了。賽查夫婦帶著賽查麗納走出鋪子,從街上走進新屋。兩扇大門重新做過了,氣派不小,從上到下分做一塊塊大小相等的方格,每一格都嵌著一個上過漆的鐵質圖案。這種款式的門後來在巴黎極其普通,那時還很時新。穿堂底上是一座筆直的和合式樓梯,中間便是當初皮羅托老大不放心的那個樓梯座子,象籠子似的剛好安頓一個看門的老婆子。地下鋪著黑白花紋的大理石,牆壁也漆成大理石顏色;頂上掛一盞四個燭臺的古式吊燈。建築師把華麗和素雅結合在一起。樓梯的踏級用的是磨光白石,鋪了一條狹窄的紅毯子,越發白得耀眼。第一個樓梯台通到中層樓。

  上房的門和臨街的大門格式一樣,不過是全部木料做的。

  賽查麗納贊道:「多麼雅致!又沒有一點兒叫人注目的東西。」

  「對啦,小姐;所謂雅是全靠平臺、座子、嵌線和各種裝飾的比例恰當;我不用描金,只用素淡的顏色,沒有強烈的調子。」

  賽查麗納說:「這是一門學問。」

  於是大家先走進一間寬敞而大方的穿堂,鋪著地板,裝飾簡單。朝裡去是一間紅白兩色的客廳,臨街一共有三扇窗,壁上的嵌線做得很漂亮,漆的顏色很文雅,沒有什麼閃光湛亮的東西。壁爐架兩邊砌著白石柱子,高頭的幾樣擺設挑得很精,一點不俗氣,跟其餘的裝飾很相稱。總之,到處是一片和諧,叫布爾喬亞看了只會莫名其妙的讚歎;那境界只有藝術家能創造,他們對最細微的東西都有一套裝飾計劃。一盞吊燈點著二十四支蠟燭,把紅綢窗簾照得輝煌奪目;富有誘惑性的地板叫賽查麗納只想跳舞。從大客廳進去,走過一間綠白兩色的小客室,才是賽查的書房。

  兩座書架之間很巧妙的嵌著一個暖閣,葛蘭杜打開門說道:「我在這兒擺一張床,你或者太太不舒服的時候,可以各有各的臥房。」

  賽查道:「架子上插滿了精裝的書……噢!太太!太太!」

  「這不是我,是賽查麗納送你的。」

  賽查把女兒抱在懷裡,對建築師說:「對不起,我做父親的動了感情了。」

  葛蘭杜答道:「別客氣,先生;你是在自己家裡啊。」

  小書房以棕色為主,用綠作陪襯。每間房的色調都有聯帶關係,銜接得非常巧妙:在這一間做主體的顏色,在另一間裡只作為點綴;反過來也一樣。賽查房內的護壁板上,光彩奕奕地掛著一幅《海洛與利安德》的版畫。

  皮羅托很高興地問女兒:「這些都是你買的嗎?」

  賽查麗納答道:「這幅美麗的版畫是昂賽末先生送你的。」

  原來昂賽末也有他的驚人之筆。

  「好孩子,他對我就象我對沃克蘭先生一樣。」

  接著是皮羅托太太的寢室。建築師有心巴結這般好人,把這間房裝修得特別華麗,討他們喜歡。他事先答應要在這樁工程上費一番心血,他的確做到了。壁上是糊的白鑲邊白嵌線的藍綢,家具是用的藍滾邊的白細呢面子。白石的壁爐架上,時鐘的座子是一個維納斯女神蹲在一塊石頭上。一條土耳其花式的漂亮羊毛地毯,把這間屋的色調和賽查麗納臥房的色調聯成一片。她那個玲瓏小巧的房間糊著波斯綢,擺著一架鋼琴,一口帶鏡子的漂亮衣櫃,小床上掛著簡單輕便的帷帳,另外還有些女孩子們喜歡的小家具。

  飯廳在皮羅托書房和他太太臥房的背後,從樓梯那邊進出,裝修的格局是所謂路易十四式,擺一架布勒①座鐘,幾口黃銅和螺細嵌花的酒櫃,糊壁綢上釘著銅帽釘。

  ①布勒(1642—1732),法國有名的細木家具製造家。

  三個人心花怒放,快樂得無法形容。皮羅托太太回到寢室的時候,丈夫送的鑲花邊櫻桃紅絲絨衣衫,已經由維吉妮輕手輕腳的放好在床上;等她一發覺,大家更是說不盡的高興。

  康斯坦斯對葛蘭杜說:「先生,你做了這個工程,名氣可大了。明兒晚上我們有一百多客人,他們都要稱讚你呢。」

  賽查道:「我一定替你揚名。來的都是商界中的頭兒腦兒,你一夜功夫出的名勝過你蓋一百幢屋子。」

  康斯坦斯激動之下,再也不想到費用,也不想批評丈夫了。那也是有緣故的。她一向認為昂賽末聰明絕頂,能幹非凡;當天早上他送《海洛與利安德》的版畫來,告訴康斯坦斯護髮油必定成功,他正在拼命的幹。這個情人還擔保,皮羅托這回擺闊雖然要花很多錢,但他在頭油上分到的賺頭,不出半年就好抵消。康斯坦斯提心吊膽了十九年,能夠無憂無慮的快活一下,哪怕只有一天也是怪舒服的;因此她答應女兒再也不開口掃丈夫的興,自己也決意痛痛快快的享受一番。

  十一點左右,葛蘭杜走了;康斯坦斯抱著丈夫的脖子,高興得直淌眼淚,說道:

  「啊!賽查!你叫我快活死了,我簡直要瘋了。」

  賽查微笑道:「要能長久才好,是不是?」

  「一定長久的,現在我不怕了。」

  賽查道:「好吧,這一下你算是賞識我了。」

  他們倆一個是沒爹沒娘的女孩子,十八年前在聖路易島上小水手鋪子裡當領班小姐;一個是可憐的鄉下人,手裡拿著木棍,腳上穿著釘鞋,從都蘭走到巴黎來的,如今一片好心,為了國慶居然辦起大規模的喜事來;我想凡是胸襟寬大,肯承認自己缺點的人,必定認為他們是應當得意和高興的。

  賽查道:「天哪!現在要是有個客人上門,叫我出一百法郎也願意。」

  恰好維吉妮上來通報,說是洛羅神甫來了。

  洛羅神甫當時是絲絮爾皮斯教堂的副堂長。精神的力量要算在這位聖潔的教士身上表現得最清楚了。接觸過他的人對他都留著深刻的印象。一臉苦相,長得非常醜陋,叫你看了竟不相信他是個好人;但他道行高超,眉宇之間自有一副莊嚴的氣概,預先照出天國的光彩。五官雖然難看,卻有股天生的忠厚樣兒把五官貫串在一起;不整齊的線條也被慈悲的火焰淨化了,這種現象和使克拉帕龍暴露出獸性和下賤的現象正好相反。教士臉上的皺紋完全表現出希望、信仰、博愛三大美德的妙用。他說話又慢又溫和,深深的打入你的心裡。他穿的是一般巴黎教士的服裝,披一件栗色大氅。生性高潔,沒有一點野心,將來天使們把他的靈魂交還給上帝的時候,還是和他生下來的時候一樣純潔。他經不住路易十六的女兒力勸,才接受了巴黎的一個教區,而且還是一個極清寒的教區。他瞧著皮羅托家豪華的場面,神氣不大放心,對三個興高采烈的商人笑了笑,搖了搖他花白的頭,說道:

  「孩子們,我的職務不是趕熱鬧,而是安慰受難的人。我特意來謝謝賽查先生,同時向你們道喜。等這個美麗的孩子出嫁的時候,我再來吃喜酒,別的宴會我不參加了。」

  過了一刻鐘,神甫走了;花粉商和他女人都沒有敢請他參觀新屋。嚴肅的客人來過一下,把賽查的一團高興澆了幾滴冷水。當夜各人睡在奢華的房裡,平時想要的許多實用而美麗的小東西,這一下都到手了。賽查麗納對著白石梳粧檯的鏡子,幫母親卸裝。賽查自己也置辦了幾樣奢侈品,馬上用起來。三個人想著第二天的快樂,睡熟了。

  下一天,望過彌撒,做過晚禱,下午四點光景,把中層樓暫時交給了舍韋鋪子的人,賽查麗納和母親兩個開始打扮。

  賽查太太穿上鑲花邊的短袖櫻桃紅絲絨衣衫,再合適沒有了:美麗的胳膊還很嬌嫩,胸脯雪白,肩膀和脖子的線條非常優美,經過貴重的料子和富麗的色彩一襯托,越發耀眼。女人覺得自己風頭十足的時候,都不免沾沾自喜;這點心情使賽查太太的希臘式側影更加嫵媚動人,象寶石上的雕像那麼細膩的美,也全部表現出來了。賽查麗納穿一件白縐紗衫,頭上戴一個白玫瑰的花環,腰裡也系著一朵玫瑰,披肩一直遮到胸部,顯得端莊穩重,包比諾看著簡直被她迷住了。

  公證人太太參觀屋子的時候對丈夫說:「這些傢伙想壓倒我們。」

  她眼看自己比不上賽查太太漂亮,氣惱得很。因為對手的高低,每個女人都心中有數。

  羅甘輕輕的回答說:「哼,日子不會長的。過些時候,你會在街上碰見這可憐的婆子搬著腳走路,家私都敗光了,你還不是照樣壓倒她麼?」

  德·拉塞佩德先生坐了車把研究院的同僚沃克蘭接著一起來。沃克蘭態度非常殷勤。花粉商太太光彩奕奕,兩位學者對她讚不絕口,用的都是一套科學的字眼。

  化學家說:「太太,你保養得這樣年輕貌美,科學家就研究不出這個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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