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大臣?」皮勒羅決意要摸清這個合夥人的底細。

  「是啊,先生,連大臣在內。」

  皮勒羅道:「那麼報上說的不錯了。」

  皮羅托道:「叔叔談起政治來了;克拉帕龍先生對他倒很配胃口。」

  克拉帕龍道:「報紙嗎?它專門搗亂,混帳透了。先生,報紙把我們的計劃都攪亂了;有時候也幫我們的忙,可是常常叫我提心吊膽,睡不著覺;那我可不願意呢。總而言之,又要看文件又要計算,我眼睛都花了。」

  皮勒羅希望知道些內幕,接著問:「大臣們又怎麼樣呢?」

  「大臣們提出的條件完全按照政府的意思。哎,這是什麼菜啊?龍肝鳳脯麼?」克拉帕龍把話扯開去了。「這種沙司①只有布爾喬亞家裡吃得到,休想在兔崽子的小飯鋪裡……」

  ①沙司是用肉湯為底,和以牛奶麵粉及香料做成的澆汁。

  拉貢太太聽到這一句,帽子上插的花象小羔羊似的直跳起來。克拉帕龍知道說了一句粗話,想補救一下。

  他說:「在高級金融界裡頭,凡是時髦的夜酒店,象韋裡和普羅旺斯弟兄等等,都叫做兔崽子小飯鋪。我是說,不管是那些酒店老闆還是什麼高明的廚子,都做不出滑膩的沙司;有的在清水裡加些檸檬,有的是做化學實驗。」

  飯桌上從頭至尾是皮勒羅在那裡進攻,想摸克拉帕龍的底,可是摸來摸去只摸個空。皮勒羅認為這傢伙不是好東西。

  羅甘咬著克拉帕龍的耳朵說:「情形很好。」

  「唉!我要能把這身衣服早點兒脫下來才好呢。」克拉帕龍悶得氣都透不過來。

  皮羅托說:「先生,我們不得不把飯廳作為客室,因為十八天以後我們要請客,慶祝領土解放……」

  「好啊,先生;我也是擁護政府的人。梅特涅那傢伙真狠,奧國王室的命運都操在他手裡;他主張維持現狀,我政治上的主張是跟他一路的。要併吞新的就得保持舊的,要保持舊的就得併吞新的:這是我的原則,榮幸得很,那也是梅特涅親王的原則。」

  賽查接著說:「……我請客也為了慶祝我得到榮譽勳位勳章。」

  「是的,我知道。誰跟我說的?是凱勒弟兄還是紐沁根?」

  羅甘想不到他這樣機靈,不由得做了個欽佩的手勢。

  「啊,不是的,我想起來了,是在議院裡聽到的。」

  賽查道:「在議院裡嗎?可是德·拉比亞迪埃先生告訴你的?」

  「對啦,就是他。」

  賽查對叔岳道:「你看他多可愛。」

  皮勒羅道:「他空話連篇,叫人越聽越糊塗。」

  皮羅托又道:「王上給我恩典,賞我勳章,也許……」

  克拉帕龍搶著說:「也許因為你對花粉業有貢獻。不管什麼功勞,波旁家都會獎勵。所以咱們應當擁護這些正統的帝王,他們寬宏大量,不久還要大興市面呢……復辟政府知道一定要和拿破崙政權見個高低;現在的政府不用打仗也能擴充疆界,你等著瞧罷!……」

  賽查太太說:「先生肯賞光來參加我們的跳舞會麼?」

  「噢!太太,為了來奉陪您,便是錯過機會,少賺幾百萬我也願意。」

  賽查對叔岳說:「他的話真多。」

  正當花粉業的巨頭日薄西山,快要迴光返照的時候,生意場中的地平線上隱隱約約升起一顆星來。就在同一個時間,小包比諾在五鑽石街上開始為他的家業打基礎。

  五鑽石街一頭通倫巴第街,一頭通屠夫奧布裡街,對面便是巴黎老區裡赫赫有名的坎康普瓦街,法國史上許多大事都是在那條街上發生的。五鑽石街路面狹窄,貨車很不容易通過。但雖然有這個缺點,近邊全是藥材行,所以地段還是有利,包比諾挑得不錯。屋子坐落在倫巴第街那頭的第二家,裡面黑得厲害,有時白天也得點燈。頭天晚上,初出道的包比諾接管了這個黑洞洞的叫人噁心的地方。原來的房客是做糖漿和粗糖生意的;牆壁、院子、貨棧,到處留著這個行業的痕跡。

  店面是一間開闊高大的屋子,裝著兩扇深綠漆的大門,釘著長鐵條,帽釘形式象香菌。窗上圍的鐵絲網,底下一截往外鼓起,象老式的麵包房;地下鋪著大塊的白石板,多數已經破裂;顏色發黃的牆上一無所有,跟營房一樣。往裡是一間後店堂和一間廚房,都靠院子取光;拐角上的貨棧原先一定是馬房。樓梯在後店堂,上樓去有兩間臨街的屋子,包比諾打算做辦公室和賬房。他自己預備住在貨棧樓上,一共有三個小房間,跟鄰居合著一堵牆,窗子對著天井。從三間黑魆魆的破屋子裡望出去,只看見一個不規則形的院子,四面圍著高牆,房裡的潮氣即使在最乾燥的日子也象新粉刷的。院子堆過糖漿和粗糖,石板縫裡嵌著一層又黑又臭的油膩。三間房都沒有糊紙,地下鋪著方磚,只有一間有壁爐。

  戈迪薩爾找了一個裱糊匠在牆上刷了一層膠水;那天從早上起,除了工匠,包比諾和戈迪薩爾都親自動手,把那間難看的臥房糊上十五銅子一卷的花紙。家具只有一張中學生睡的紅漆小木床,一隻蹩腳床幾,一口古式五斗櫃,一張桌子,兩張安樂椅,六張單靠椅,都是包比諾法官給的。戈迪薩爾買來一面舊鏡子,放在壁爐架高頭。晚上八點左右,爐子裡燒起一捆木柴,兩位朋友坐下來預備吃白天剩下的飯菜。

  戈迪薩爾叫道:「咱們要吃進屋酒,把冷羊肉拿開!」

  「可是我……」包比諾只有一塊二十法郎的銀洋,預備給起草仿單的人做報酬的,他掏出來給戈迪薩爾看了。

  「我!……」戈迪薩爾說著,把一塊四十法郎的錢貼在自己的眼睛上晃了一晃。

  大門上的環子響了一下,聲音一直傳到院子裡,因為是星期天,做手藝的都離開作坊出去了,院子裡特別幽靜,回聲也特別響亮。

  大名鼎鼎的戈迪薩爾說道:「啊,陶瓷街的老夥計來了。我,我就是有辦法!」

  果然,一個夥計帶著兩個小廝,捧著三隻食匣送來一桌菜,還有挑得很內行的六瓶酒。

  包比諾道:「咱們倆怎麼吃得了這許多?」

  戈迪薩爾道:「還有那個作家呢!斐諾見過花天酒地的大場面。等會他要來的,寫的仿單包你別出心裁。你說我用的詞兒妙不妙?仿單總不免枯燥無味,要種子開花,全靠用好酒來澆。」——他整了整衣服,對兩個小廝說:「好吧,小鬼,我賞你們幾兩金子。」

  他給了他們十個銅子,氣概就象他所崇拜的拿破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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