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花粉商道:「我已經把秘密告訴你了,包比諾。我說榛子,對啦,關鍵就在這上頭。只有榛子油對頭髮有用,就是沒有一家花粉鋪想到過。我一看見《海洛與利安德》那幅版畫,就心上想:古人為了頭髮用那麼多油,必有道理;因為古人到底是古人!不管現在的人怎樣自命不凡,我對古人的意見還是跟布瓦洛①一樣。我這麼一想,馬上想到榛子油。也虧得你那個在醫學院念書的親戚小畢安訓提醒我,說他的同學要鬍子和鬢腳長得快,都是用的榛子油。現在只消大名鼎鼎的沃克蘭先生給證實一下就行。由他指點過了,我們就不會欺哄主顧。剛才我在中央菜市場向一個賣榛子的女人收了原料;如今為了從原料中提取精華,又要去見一位法蘭西最了不起的學者。俗語說的好:極端也會碰在一起。孩子,你瞧,商業就是蔬果和科學的中間人。安傑莉克·瑪杜管收割,沃克蘭先生管提煉,咱們管出賣油精。榛子賣五個銅子一斤,經過沃克蘭先生的手,價值就提高一百倍,而且說不定咱們還造福人類呢。大家既然為了虛榮,心裡煩惱,發明一種靈驗的化妝品當然是做了一件好事。」

  ①十七世紀末葉至十八世紀初葉,法國文壇上有厚古與厚今兩派的論戰。詩人兼批評家布瓦洛是厚古派的健將。

  包比諾聽著他賽查麗納的父親說話,非常欽佩;皮羅托看了,談鋒越來越健,凡是布爾喬亞所能想到的古怪詞兒都用上了。

  皮羅托一拐進沃克蘭住的那條街,就說:「昂賽末,你態度要恭敬;咱們馬上要踏進科學的聖殿了。你等會把聖母像放在飯廳裡椅子上,地位要顯著,可不能像是故意擺的。啊!但願我說話不要結結巴巴的把意思攪糊塗了!」皮羅托很天真的嚷著。「包比諾,這個人物對我有種化學作用,聽見他的聲音,我的五臟六腑就會發熱,甚至有點兒肚子痛。他是我的恩人;再過幾分鐘,昂賽末,他也是你的恩人了。」

  包比諾聽了這些話覺得身上發冷,走路戰戰兢兢的仿佛腳下踩著雞蛋;他神色不安的瞧了瞧屋外的牆。沃克蘭先生在書房裡,門上給皮羅托通報了。法蘭西研究院會員知道花粉商當了副區長,非常走紅,馬上接見了。

  學者說:「承你的情,得意了還想到我。不過化學家和花粉商本來也很接近。」

  「哎喲!先生,您是天才,我是凡人,跟您比真是天差地遠了。您說我得意,那是您賞賜的,不管在這個世界上還是那個世界上,我都永遠忘不了。」

  「噢!在那個世界上,咱們一律平等,不分什麼國王和鞋匠了。」

  「就是說做人正直的國王和鞋匠,」皮羅托補上一句。

  小包比諾在化學家的書房裡沒看見什麼神怪的東西,既沒有大得嚇人的機器,也沒有會飛的金屬,會動的物質,倒反呆住了。沃克蘭瞧著包比諾問皮羅托:「這位可是令郎?」

  「不是的,先生。我很喜歡這個青年,特意帶他來求您照應。您的好意不是跟您的天才一樣沒有窮盡嗎?」皮羅托說著,裝出一副機靈的神氣。「十六年前我請教過您,今天又要來討教一個重要的問題,那是我做花粉生意的完全不懂的。」

  「什麼事啊?」

  「聽說先生正在研究頭髮。您為了您的榮譽而想到這個題目,我是為了商業而想到的。」

  「親愛的皮羅托先生,你要問我什麼呢?是不是分析頭髮的結果?」

  他拿起一張字條兒,說道:「我正要向科學院宣讀一篇關於這個問題的報告。頭髮的成分包含相當多的粘液,少量的白油,很多青黑色的油,還有鐵質,還有幾顆酸化物的分子,有錳,有磷酸石灰,有極少量的炭酸石灰,有二氧化矽和大量的硫磺。這些物質的比例不同,頭髮的顏色就跟著不同。紅頭髮含的青黑色油就比別的頭髮多得多。」

  賽查和包比諾都把眼睛睜得那麼大,叫人看了好笑。

  皮羅托叫道:「一共有九樣東西。怎麼!頭髮裡頭還有油跟金屬?要不是先生您,我所敬重的人告訴我,我才不信呢。多奇怪!……沃克蘭先生,上帝真偉大!」

  大化學家接著說:「頭髮從一個小囊裡長出來,那個器官象一隻兩頭開口的袋子:一頭接神經和血管,另外一頭長出頭髮。我有些同道,象勃蘭維爾先生,認為頭髮是一部分已經死了的物質,從那個含有髓狀物的囊裡排泄出來的。」

  包比諾叫道:「那不象人身上流出來的汗,掛成麵條那樣嗎?」

  花粉商輕輕踢了踢包比諾的腳跟。沃克蘭聽著包比諾的譬喻微微一笑。

  賽查把眼睛望著包比諾,對沃克蘭道:「這孩子倒還乖巧是不是?但是先生,既然頭髮長出來就是死的,自然不能叫它活過來,那我們就完啦。仿單上的一套全是胡說;您不知道一般人多古怪,就不能告訴他們……」

  包比諾還想逗沃克蘭笑一下,接口道:「不能告訴他們,說他們頭上有個垃圾堆……」

  化學家順口把笑話接下去,道:「……頭髮的拉雪茲神甫公墓①。」

  ①拉雪茲神甫公墓是巴黎最大的公墓。

  皮羅托叫道:「那麼我買的榛子怎辦呢?」他為了生意上的損失著急起來了。「那麼為什麼人家要賣……」

  沃克蘭微笑道:「你別慌。我知道你要找一個不讓頭髮脫落或者發白的秘方。根據我的研究,我的意見是這樣的……」

  包比諾豎起耳朵,象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

  「……頭髮這種物質,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我認為它的褪色是由於色素的停止分泌;所以寒帶地方,長毛的動物到冬天顏色會變淡或者發白。」

  皮羅托叫道:「包比諾,聽見沒有?」

  沃克蘭又道:「頭髮的變質,顯然是由於周圍的溫度突然起了變化……」

  皮羅托嚷道:「周圍的,包比諾,……記住這個詞兒,記住!」

  「對啦,」沃克蘭說,「不是由於冷熱的交替,便是由於效果相同的內部現象。說不定偏頭痛和一切頭痛毛病把含有生殖力的液體給吸收了,消耗了,或者使液體流到別的地方去了。身體內部是醫生的事。外部就得你們的化妝品來補救。」

  皮羅托道:「啊!先生,您這麼一說,我透過氣來了。我打算賣榛子油,因為想到古人頭髮上是用油的。古人到底是古人,我贊成布瓦洛的意見。要不然,為什麼運動員身上要塗油呢?……」

  沃克蘭不聽皮羅托的話,往下說:「不一定榛子油,橄欖油也一樣。無論哪種油都能保護球根,不讓在它內部起作用的物質——我們在化學上說起來是在分解中的物質,——受到損害。也許你想得對:迪皮特倫①告訴我,榛子油有刺激作用。將來我要研究各種油的分別,椈實油,菜油,橄欖油,核桃油等等。」

  ①紀堯姆·迪皮特倫男爵(1777—1835),王室外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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