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十九


  他一邊讀梅裡埃神甫反宗教的著作《明辨》①,一邊照舊望彌撒,因為在自然神教與基督教之間沒法選擇;可是他不繳領聖體的費用,理由是不願意受勢力越來越大的教會的影響。不怕麻煩的請願專家為這個題目寫過許多信給報館,報館既不登出,也不答覆。總而言之,他是一個值得敬重的布爾喬亞,逢著聖誕節必定鄭重其事的把木柴點起來;三王來朝節的分餅遊戲②和四月一日編謊話的玩意兒③,他都參加;天晴一定出去散步,把條條大街都走遍;溜冰也要看;放煙火的日子,下午兩點就到了路易十五廣場的走道上,袋裡帶著麵包去搶頭排。

  ①梅裡埃神甫(1677—1733),生前默默無聞,但在死後發表的《遺書》中說他久已喪失信仰,故死後聲名大噪。《明辨》實際上是霍爾巴赫假託梅裡埃神甫的名字發表的著作。

  ②據《馬太福音》,耶穌誕生後上天示象,有三王自東方來朝拜。法國教會把三王來朝節定在一月六日後的第一個星期天,按民間習俗,做一個大糕餅,預先放入一蠶豆或小瓷人。分餅時吃到硬物者得受眾人祝賀。

  ③四月一日是愚人節。

  小老頭兒住的巴塔沃大院原是投機商人蓋的,一朝完工了,誰也說不出為什麼要造成那個怪樣子。修道院款式的建築用的是軟砂石,四周是連拱式的走廊,院子底上有一個早已幹了的噴水池,上面的獅子張著大嘴,不是噴出水來,倒像是向過路人討水喝。當初修建這屋子,大概是要讓聖德尼區也有一所王宮①式的建築。不衛生的院子四周都是高房子,只有白天才有人活動,有點生氣。坐落的地位正是幾條小巷子的交叉點,出去走到有名的坎康普瓦街②,一頭就通菜市區,一頭通聖馬丁區。小巷子都很潮濕,會叫匆忙的行人害關節炎;一到夜晚更是全巴黎最冷落的所在,好象是商業區的地下墳場。這兒有好幾個作坊的垃圾堆,很多的什貨商,可沒有幾個巴塔沃人。③這座商業宮內部的住屋,窗子都不開在街上,除了公用的院子,望不到別的風景,所以房租非常便宜。莫利訥為了健康關係,住在七層樓的轉角上。這裡的空氣要離開地面七十尺才新鮮。我們這位和善的業主在屋頂的水管旁邊散步的時候,可以望見蒙馬特爾區的大風車,欣賞一下那個奇妙的景致。雖則警察局禁止居民在現代的巴比倫④城裡佈置屋頂花園,他還是在屋頂上種了花。

  ①「王宮」是指聖奧諾雷街上面對盧浮宮的大建築,原名主教官邸,因黎塞留大主教獻給國王,改稱王宮,樓下設有市場,稱為王宮市場,在巴爾札克小說內時常提到。

  ②坎康普瓦街在十七、十八世紀時是巴黎的商業中心,約翰·羅首創的第一家公司就設在這條街上。故作者說是「有名的坎康普瓦街」。

  ③巴塔沃是古代日耳曼族的一支,荷蘭人的祖先。建築物的名稱叫做巴塔沃大院,但並沒有什麼巴塔沃人。

  ④巴比倫是古代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城;現代的巴比倫是指巴黎。

  他一共有四間屋,上面一層還有他獨用的一間衛生廁所,那是由他裝置,鑰匙歸他的:這方面的手續他都齊備。走進他家,一副寒酸相立刻顯出主人的嗇刻:穿堂裡擺著六張草墊椅子,一隻琺瑯質的火爐,壁上是深綠色的花紙,掛著四幅從拍賣行買來的版畫。餐室有兩口食器櫃,兩個籠子裝滿了鳥兒,一張鋪著漆布的桌子,一隻晴雨錶,一扇通往屋頂花園的落地長窗,幾張馬鬃墊子的胡桃木椅。客廳掛著舊綠綢小窗簾,放一套絲絨面子的白漆家具。老鰥夫的臥房,擺的是路易十五時代的家具,已經破舊不堪,穿白衣衫的婦女不敢坐上去,怕弄髒衣服。壁爐架上放著一隻鐘,鐘面夾在兩根柱子中間,頂上站著一個神話裡的帕拉斯①,手裡拿著長槍。磚地上擺滿碟子,都是給貓兒吃的剩菜,你看了就怕一腳踩在裡頭。紅木五斗櫃高頭的壁上掛著一幅水粉畫:莫利訥年輕時代的肖像。還有一些書,幾張桌子,堆著難看的綠色文件夾;釘在壁上的古董架供著幾隻金絲雀的標本,是他以前養過的;最後還有一張床,那種冰冷的感覺,相形之下仿佛加爾默羅會女修士的苦行還不夠苦。

  ①雅典娜的別名。

  賽查·皮羅托進門的時候,莫利訥穿著灰呢晨衣,正在壁爐架上用一隻白鐵小爐子煮牛奶,一面拿著在瓦罐裡翻騰的開水一點一滴的倒進咖啡壺。賣傘的免得驚動房東,代他去開了門,讓皮羅托進來。皮羅托看見莫利訥對他禮數周到,心裡挺高興。莫利訥素來敬重巴黎的區長和副區長,說是他的地方官。他見了皮羅托馬上站起來,脫下帽子拿在手裡,只要皮羅托大人站著,他決不敢坐。

  「不,先生……是,先生……啊!先生,倘若我早知道敝業要有一位巴黎的市政長官來借住,我一定親自到府上來接洽,這是我應盡的義務,雖然我忝為閣下的房東,或者說……將要成為……先生您的房東。」

  皮羅托抬了抬手,要他戴上帽子。

  「不,不;請您先坐下,把帽子戴上,免得傷風。我這屋子不大暖和,我收入有限,不能……」皮羅托掏摸租約的當兒打了一個嚏,莫利訥忙說:「啊,副區長,希望您萬事如意。」①皮羅托把文書遞過去,說為了節省時間,他已經出錢托羅甘公證人把文件起草了。

  ①法國人習慣,遇到有人打嚏,往往對他說一句吉利的話。

  莫利訥答道:「在巴黎的公證人裡頭,羅甘先生是出名的老前輩了,對他的學識我決不懷疑;可是我有我的習慣,每件事都親自動手,這點兒脾氣也還可以原諒吧?我的公證人是……」

  生意人辦事都是爽爽快快,當場決定的,花粉商習慣了這一套,便說:

  「咱們的事簡單得很哪。」

  莫利訥道:「簡單得很!租賃房屋的事從來不簡單。啊!先生,您沒有房產真是運氣。您才不知道房客無情無義到什麼田地,要多麼小心提防才好呢!告訴您,先生,我有個房客……」

  莫利訥講了一刻鐘,說有個畫素描的冉德蘭先生,在聖奧諾雷街的屋子裡逃過門房的監督,做出象馬拉①那樣的下流事兒,畫些猥褻的畫,警察竟不去干涉,原來他們是通氣的。那個傷風敗俗的藝術家把不三不四的婦女帶進屋子,叫人樓梯都沒法走!世界上也只有畫漫畫攻擊政府的人才會這樣搗亂。為什麼他要搗亂呢?……因為要他每月十五付房租!他非但不付,還賴在空房子裡不走。這樣,莫利訥就和冉德蘭上了法院。莫利訥還收到一些匿名信,准是冉德蘭寫的,恐嚇說夜裡要在巴塔沃大院四周的小巷子裡暗殺他。

  ①馬拉(1743—1793),法國大革命時代的革命領袖,《人民之友》報主編,後被暗殺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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