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十四


  巴黎最精明的投機家的秘訣,都被他摸熟了。他的使命原是去監督德·呂蔔克斯,臨了卻和呂蔔克斯交了朋友。這個高明的騙子把政治上的一些關節和實例赤裸裸的向杜·蒂耶揭穿了。杜·蒂耶生來聰明,聽了一言半語就懂,旅行完畢,他的教育也受完全了。

  回到巴黎,他發覺羅甘太太對他沒有變心。可憐的公證人等著杜·蒂耶的心情和他太太同樣急切。荷蘭美人又把他蛀空了。杜·蒂耶盤問荷蘭美人,沒有一筆開支合得上她花費的數目,這才發覺莎拉·高布賽克對馬克西姆·德·特拉伊的癡情,那是她一向緊瞞著的秘密。德·特拉伊荒唐下流的生活一開場,就說明他是無論哪個政府都少不了的政治流氓。他嗜賭若命,永遠需要錢。杜·蒂耶發覺了這一點,方始明白為什麼高布賽克對他的外甥孫女這麼冷淡。事情到了這一步,銀行家杜·蒂耶,因為他已經成為銀行家了,便極力勸羅甘預備後路,招攬一般有錢的主顧做一樁買賣,讓他能大大的撈一筆,假使投機再失敗而非破產不可的話。交易所行市的漲然當然只會對杜·蒂耶和羅甘太太有利;公證人經過這些交易所的風波,終於到了山窮水盡的田地。於是他的臨終苦難被他的好朋友利用上了。瑪德萊娜教堂近邊的地產生意就是杜·蒂耶想出來的。不用說,皮羅托暫時存在羅甘那兒的十萬法郎,早已到了杜·蒂耶手裡;而杜·蒂耶為了斷送花粉商,還指點羅甘說,欺騙親近的朋友,可以少冒一些危險。

  他道:「朋友即使惱火,總還留個餘地。」

  今日之下,很少人知道瑪德萊娜四周的地當初多麼便宜;但買進的時候也要高於市價,才有業主肯脫手。杜·蒂耶只打算坐收漁利,不願擔遠期投機的風險。換句話說,他的計劃是先毀掉這筆生意,當作死屍一般接收過來,再把它弄活。

  高布賽克,帕爾馬,韋布律斯特和羊腿子那幫人,遇到這一類的事都會互相支援;但杜·蒂耶跟他們不夠親密,不便去央求他們;並且他也不願意出面,只想在暗裡指揮,免得吞進贓物的時候覺得難為情。因此他需要有個傀儡,生意場中所謂的稻草人。據他看,最好是叫那個在交易所裡替他冒充對手的傢伙做替死鬼;他便代行上帝的職權,憑空造出一個人來。——那是一個掮客出身的窮光蛋,一無所有的漢子,唯一的本領是對什麼問題都能空空洞洞地說一套廢話;但是他懂得角色的性質,上臺表演決不會出亂子;他也極講義氣,就是說能夠保守秘密,為了後臺老闆的利益,便是弄到身敗名裂也願意。杜·蒂耶把他裝扮成一個創辦和經營大企業的銀行家,克拉帕龍銀號的老闆。倘若杜·蒂耶辦的事業宣告破產,夏爾·克拉帕龍就得給猶太人和法利賽人擺佈,克拉帕龍自己也知道。但他當初遇到老夥計杜·蒂耶的時候,身邊只有四十個銅子,愁眉苦臉地在大街上閒蕩;這樣一個窮光蛋在每樁生意中到手一點小小的好處,就象得了金山銀山一般。他對杜·蒂耶的友誼和忠心,加上盲目的感激,自己又生活腐化,需要用錢,使他惟命是聽,什麼事都願意幹。克拉帕龍出賣了自己的名譽,看到人家倒也鄭重其事,不隨便拿他的名譽去冒險,也就死心塌地的跟著老夥計,象狗對它的主人一樣。的確,克拉帕龍是條奇醜無比的哈叭狗,但隨時肯赴湯蹈火,替人拼命。在眼前這樁地產買賣裡,他代表一半的買主,賽查·皮羅托代表另外一半。克拉帕龍收下皮羅托的票據,由杜·蒂耶托一個放高利貸的出面做貼現;惟有這樣,等羅甘卷走皮羅托的資金以後,才能把皮羅托逼上破產的路。將來的破產管理人會按照杜·蒂耶的意思行事。杜·蒂耶既拿了花粉商的錢,又是花粉商的不出面的債主,可以叫人把皮羅托方面的共有地產拍賣,他只要出一半價錢就能買進,買價就用羅甘的資金和皮羅托償還債權人的成數抵充。羅甘在這件事情中通同作弊,只道在花粉商和他合夥老闆的貴重的遺物裡頭可以分到一大筆,沒想到支配他的人會把肥肉一口獨吞。羅甘既沒法向任何法院告杜·蒂耶的狀,只能躲在瑞士鄉下,心滿意足地啃著杜·蒂耶按月扔給他的骨頭,攪一些廉價的女人。

  這個惡毒的計劃是客觀形勢促成的,不是什麼虛構情節的悲劇作家編出來的。單是恨而沒有報復的心,等於一顆穀子落在花崗石上。但杜·蒂耶要拿賽查出氣是極自然的心理,否則代表黑暗的魔鬼也不會跟代表光明的天使鬥爭了。巴黎只有一個人知道杜·蒂耶偷過錢,杜·蒂耶要謀殺這個人固然有許多不便,卻盡可把他推入泥坑,把他毀掉,使他不可能再出來作證。報復的種子在杜·蒂耶心中長著芽,長時期不得開花;因為在巴黎,便是心裡有深仇宿恨的人也不能預訂計劃;日子過得太快,太忙,出乎意料的事也太多。但這些動盪不已的人事雖不允許你預謀,卻很可以給潛伏在你心中的思想利用,只要你相當精明,能夠抓住變化多端的機會。

  羅甘向杜·蒂耶吐露心腹的時候,杜·蒂耶還在當夥計,已經隱隱約約看到毀滅賽查的機會,而他果然看得不錯。公證人因為快要跟他的心肝寶貝分手了,便捧著破杯子裡剩下的迷魂湯,拼命想多喝幾口,每天都上愛麗舍田園大道過夜,到第二天清早才回家。可見賽查太太不是瞎疑心。等到一個人象羅甘那樣決心接受杜·蒂耶派給他的角色,他自然會有名角兒做戲的本領,眼睛象野貓一般的尖,象巫師一般深沉,能催眠那個受他愚弄的人。皮羅托沒看見公證人之前,公證人早看到了皮羅托,皮羅托朝他一望,他就遠遠的伸出手來。

  他神態自若的說道:「我才替一個大人物立了遺囑,他活不了幾天了。人家當我鄉下醫生看待,派車子把我接了去,卻讓我走回家。」

  這幾句話把花粉商臉上一層淡淡的疑雲抹掉了。羅甘早就看出他的面色,所以決不先開口談地產生意;他要把皮羅托一舉成擒的攻下來。

  皮羅托道:「立了遺囑,又立婚書:這就叫做人生。說起婚書,咱們什麼時候把瑪德萊娜娶過來呢,嗯,嗯,羅甘老頭?」他拍拍公證人的肚子補上這兩句。

  男人見了面,最規矩的布爾喬亞偏喜歡說些風流話兒取樂。

  公證人聲色不動的回答:「要不是今天,事情就吹啦。我們怕消息張揚出去;我兩個最有錢的主顧緊釘著我,要求加入。所以事情馬上要定局了。一過中午,我就立文書;你想加入的話,要趕在下午一點以前。再見了,昨天晚上格藏德羅替我擬了合同,我正要去過過目。」

  「好吧,一言為定,我加入了,」皮羅托追上去抓著公證人的手拍了幾下。「我給女兒作陪嫁的十萬法郎,你先收下罷。」

  「行,」羅甘一邊走開一邊回答。

  皮羅托回頭向小包比諾走去,只覺得肚子裡一陣奇熱,橫隔膜亂抽,耳朵亂響。

  夥計看見東家臉色發白,問道:「先生,你怎麼啦?」

  「啊!孩子,我剛才一句話做了一筆大生意。遇到這種情形,誰也免不了心中激動。再說,那跟你也有關係。所以我帶你到這兒來痛快談一談,不讓別人聽見。你姑母手頭很緊,她的錢是怎麼虧掉的?你講給我聽。」

  「先生,我姑丈和姑母的資金存在紐沁根那兒,硬被他結成了伏欽煤礦的股票,還沒派過利息。在他們這個年紀,單靠希望過活是不容易的。」

  「那麼他們日子怎麼過的?」

  「承他們瞧得起,收了我的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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