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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第四章 全市的偶像

  這個小心謹慎的高利貸者強迫他的妻子和若望在天不黑就睡覺,天一亮就起床。他向他們說明,這樣,如果他自己到半夜才睡,早上起得很晚,家裡就決不會被盜了。這樣一來,他不但贏得了從晚上七點到清早五點這段時間內的寧靜,而且還使他妻子和若望習慣於尊重他和夏甲①的睡眠,夏甲的房間就在他的後面。因此,第二天早晨大約六點半光景,裡谷太太小心翼翼地來敲她丈夫的門,——她每天親自和若望一起照料雞舍。

  ①夏甲,《聖經》傳說中亞伯拉罕的妻子撒拉的使女。因撒拉不生育,便讓夏甲與亞伯拉罕同房,這裡是指裡穀與女用人共寢。

  「我的朋友,」她說,「你吩咐我叫醒你的!」

  這聲調,這女人的姿態,那種奉命惟謹而又怕因此碰釘子的忐忑不安的神情,充分道出了這可憐蟲克己之甚和她對這精明的專制家長情愛之深。

  「好了!」裡穀叫道。

  「要不要叫醒安奈特?」她問。

  「不要,讓她好好睡!……她操勞了一夜了!」他一本正經地說。

  這個人總是一本正經的,即便在偶爾說句玩笑話時也是如此。安奈特倒的確是秘密地給西比萊、富爾雄、卡特琳·通薩爾開門來著,他們是在十一點到一點之間來的。

  十分鐘之後,裡谷走下樓來,穿戴得比平時講究。他向妻子說了一聲「你好,老太太!」這使她心花怒放,比看到蒙柯奈將軍拜倒在她腳下還要開心。

  「若望,」他向那還俗的修士說,「別離開這房子,別讓人偷我的。若發生這種事,你要失去的可就比我還多。」

  這個世事洞明的利己主義者就是用這種恩威並施,許願加訓斥的手段,弄得他的三個奴隸象狗一樣對他忠心耿耿,緊隨不舍。

  裡穀為了避開十字坡,從來都是走高地,大約八點鐘到達蘇朗日。他剛把馬拴在離那三層臺階的小門最近的木樁上,僕人已經把門打開,蘇德裡的麻子臉出現在門口,兩隻小眼睛給這張臉一副狡猾的表情。

  「先來吃點東西吧,因為在法耶市要到一點才吃飯。」

  他輕聲叫來一個女僕,她和裡谷的女僕一樣年輕標緻,悄然走下樓。他吩咐她拿一塊火腿和麵包來,然後自己到酒窖去拿酒。

  裡穀第一千次打量著這個飯廳:地板是橡木的,天花板上有浮雕,擺著漆得很漂亮的櫥櫃,四壁鑲著齊肘高的護壁板,有一隻漂亮的火爐和漂亮的掛鐘作裝飾,都是拉蓋爾小姐的東西。椅背作豎琴形,木頭邊漆成白色,坐墊是綠羊皮配上金色的釘子。一張巨大的桃花心木餐桌上鋪著帶深色寬斜條的綠漆布,鑲著綠邊。匈牙利花紋的地板給于爾班一絲不苟地擦得鋥亮,說明過去當過女僕的這女人,讓人家侍候起來多麼苛刻。

  「咳,這太費錢了,」裡穀自言自語……「在我的飯廳裡吃得不比這兒差。我把搞這些沒用的排場的錢放出去,收了利息。蘇德裡太太在哪裡?」他問蘇朗日市長,他拿著一瓶陳酒佳釀走來。

  「她在睡覺。」

  「您很少打攪她的睡眠。」裡穀說。

  前憲兵隊長玩笑地眨眨眼睛,指著他漂亮的女僕冉奈特端來的火腿說:

  「這麼美的一塊肉能讓您醒醒嗎?這是家裡做的,昨天剛破開……」

  「我的夥計,這個我怎麼沒見過?您從哪兒弄來的?」前本篤會教士附在蘇德裡耳邊說。

  「她跟那火腿一樣,」憲兵答道,又眨眨眼睛,「在我這兒才一個星期。」

  冉奈特還戴著睡帽,穿著短裙,光腳穿著拖鞋。她匆匆套上這條象吊帶式的裙子——那是農家流行的式樣——上面披上一條圍巾,交叉在胸前,卻不能完全遮住那年輕而鮮嫩的寶藏,看來決不亞於那塊火腿,令人垂涎三尺。她嬌小、豐滿、裸露的雙臂下垂著,上面有道道紅色斑紋,胳膊盡頭是兩隻帶有淺窩的胖手,短短的手指,指尖修剪得很整齊,這是健康極好的表現。這是真正的勃艮第姑娘,膚色紅潤,但是兩鬢、頭頸和耳朵都是白的,栗色頭髮,眼角上翹,鼻孔張開,嘴很肉感,兩頰汗毛較重;表情活潑,卻被騙人的謙恭態度給中和了,這使她成為一個典型的風流女僕。

  「說真的,冉奈特就跟這火腿一樣,」裡穀說,「我若不是已經有了安奈特,我就要一個冉奈特這樣的。」

  「兩個一樣好,」前憲兵說,「您的安奈特溫柔、和氣、還有一頭金髮……裡谷太太好嗎?……她在睡覺嗎?……」蘇德裡突然接著說,讓裡穀知道他是懂得開玩笑的。

  「她跟我們的公雞一起醒來,」裡穀答道,「但是她和母雞一樣睡覺。而我呢,我在那兒看《立憲報》。一早一晚,我老婆都讓我睡,給她一個世界也不會闖進我房間。」

  「這兒正好相反,」冉奈特說,「蘇德裡太太跟本市的市民打牌,客廳裡常常有十幾個人;先生八點就睡了,我們天亮就起床。」

  「你以為不一樣,」裡穀說,「但是歸根結底是一回事兒,漂亮的小東西,上我家來吧,我把安奈特送這兒來。這是一回事,可又不一樣。……」

  「老混蛋,」蘇德裡說,「你讓她害臊了。」

  「怎麼,憲兵,你的馬棚裡只要一匹馬嗎?……說到底,誰不是見樂兒就要。」

  冉奈特此時聽從她主人的吩咐,去給他準備洗漱去了。

  「你是不是答應她等你老婆死了就娶她?」裡穀問道。

  「我們這把年紀,也只有這一招兒了。」

  「遇到野心勃勃的姑娘,會使自己很快變成鰥夫。……」

  裡穀應聲說,「特別是如果蘇德裡太太總在冉奈特面前講她怎樣用肥皂洗樓梯。」

  這句話使兩個丈夫都沉思不語。當冉奈特來稟報說一切都準備好了時,蘇德裡向她說:「過來幫幫我!」這句話使前本篤會教士笑了。

  「這又是一個區別,」他說,「要是我,我就會毫無顧慮地讓你跟安奈特待在一塊兒,老夥計!」

  一刻鐘之後,蘇德裡衣冠楚楚地上了柳條車廂,兩個朋友繞著蘇朗日湖向法耶市馳去。

  「瞧這莊園!……」當他們走到一個地方,那莊園的側影映入眼簾時,裡穀說道。

  這個老革命分子說這個詞的語調暴露了鄉村資產階級對大莊園、大地產的仇恨。

  「可是只要我活一天,我就希望看到它立在那兒不倒,」退役憲兵反駁道,「蘇朗日伯爵曾經是我的長官;他幫過我的忙;他給我安排了優厚的退休金,又讓呂潘管他的地,呂潘的父親就是靠這地發的財。呂潘之後還會有別人管,只要蘇朗日家族還在,我們就尊重這莊園!……這是厚道人家,他們讓每個人得到收成,他們自己也因此得到好處……」

  「咳!那將軍有三個孩子,也許他死後孩子們會不和。總有一天,女兒的丈夫和兒子們就會因分家不勻而舉行拍賣,把這堆鉛和鐵的寶藏賣給舊貨商,我們又可以把那些商人抓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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