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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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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布律內喝幹了兩小杯燒酒,騎上他那匹灰色母馬走了,走之前向尼斯龍大爺打了個招呼,因為全峽谷的人都尊敬這位老人。 任何科學,乃至統計學,都無法解釋為什麼在鄉下新聞傳播起來比電報還快,甚至可以越過荒無人煙的草原。在法國,這種荒原的存在本身就是人們用來指責政府和資本的一項罪狀。現代史已有記載,最有名的銀行家從滑鐵盧急馳到巴黎,把馬都累垮了(我們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急!因為他得到了皇帝失去的一切——整個王國!),也不過比這倒黴的消息早到幾個鐘頭①。所以,通薩爾老太婆和瓦泰爾的一場鬥爭發生一小時之後,幾個大綠依的常客就到這裡來聚會了。 ①傳說十九世紀法國大銀行家羅特希爾德曾經把全部寶都押在拿破崙的垮臺上。 第一個到的是庫特居斯。前面所提到的那個每天早晨妻子給他煮牛奶咖啡,歡快的,臉色紅潤,胖呼呼的守林人,如今已經認不出來了。他又老又瘦,臉色蒼白,誰看見他都應該引以為訓,但誰也沒有從中得到啟發。 「他想向上爬想得太高了,比梯子還高,」每當有人替他打抱不平,責怪裡谷時,人們就這樣說,「他竟想當有產者!」 事實上,庫特居斯買下巴什勒裡的地時,確實希望人家把他當成有產者,他自己這麼吹牛來著。他的妻子還去拾糞!他們兩個天不亮就起,犁他們那塊肥施得足足的地,也得了幾個好收成,可也就剛夠償付給裡谷地價差額的利息。他們的女兒在奧克塞當傭工,把工錢寄回家;可是儘管這樣辛苦,還加上女兒的接濟,他們付了賬之後,到頭來還是身無分文。 庫特居斯太太過去有時還就著烤肉喝一杯香料酒,現在只喝白水了。平時庫特居斯輕易不敢進大綠依酒館,就怕在裡面花掉三個蘇。他現在失去權勢了,也就失去了在酒館裡白吃白喝的美餐。於是他跟一切笨蛋一樣,總是叫嚷別人忘恩負義。總之,和所有鬼迷心竅想當地主的農民一樣,他辛苦與日俱增而食糧與日俱減。 「庫特居斯築起的牆太多了,」那些嫉妒他的地位的人這麼說,「要沿牆根種樹,還得等他成了主人才行。」 這個老實人在裡穀賣給他的三阿爾邦地上下了大功夫,平整、施肥,與房屋相連的園子開始出息了,而他還得提心吊膽,生怕地給人沒收!他過去是穿獵人的皮鞋和綁腿的,如今穿得和富爾雄一樣破爛,腳上套著木鞋,卻口口聲聲罵艾格莊的有產者害他窮到這個地步!由於總是牢騷滿腹使他原來笑眯眯的臉變得陰沉、呆滯,像是一個中了毒或害了慢性病的病人。 「您怎麼啦,庫特居斯先生?您舌頭讓人給割掉了不成?」 通薩爾問道,他把剛才發生的一場戰鬥敘述一遍之後,發現這位老兄半晌沉默不語。 「那真可惜,」通薩爾媳婦接著說,「對那個給他下刀子的接生婆,他沒得可怨,手術動得真利索。」 「為了想方設法跟裡谷先生清帳,把人的嘴巴都給凍僵了,」這個未老先衰的老頭兒淒然說道。 「咳!」通薩爾老娘說,「您有個漂亮女兒,十七歲;她要是機靈點兒,您跟那個老光棍兒的事很好辦……」 「我們兩年前就把她送到奧克塞地方瑪麗奧特老夫人那兒去了,就是為的保護她免受糟蹋,」他說,「我寧願餓死也不……」 「這人多傻,」通薩爾說,「看見我的兩個女兒了嗎?她們難道就死了嗎?誰要是敢說她們倆不是象聖像一樣規矩就得嘗嘗我的槍法。」 「要做到這一步太難了!」庫特居斯搖頭叫道,「我寧願人家給我錢叫我去把那些阿米納克人殺掉一個!」 「啊!與其讓她的貞潔留在那裡發黴,不如先救救她老子,」酒館老闆反駁說。 通薩爾感到肩上突然挨了一擊,那是尼斯龍大爺打的。 「這可不好,你剛才說的可不對啊!」老人說道,「父親該保護一家人的名節。要是誰敢動一動我的熱納維埃,我叫他死在一七九三年的刀斧下,然後自己去坐牢。就是你們這種行為,讓人民看不起,讓人說我們不配享受自由!人民應該在富人面前做出公民道德和榮譽的典範。現在你們把一切都賣給裡穀換錢,你們全都這樣!當你們不把女兒交給他的時候,就把自己的人格交給他!這可真不好!」 「你們看看這『短統靴』①現在落到什麼田地,」通薩爾說。 ①庫特居斯在法語(Courtecuisse)中有短腿的意思,所以通薩爾喚他「短統靴」。 「那看看我落到什麼田地吧!」尼斯龍大爺答道,「我睡得安穩,枕頭上沒有刺。」 「讓他說去吧,」通薩爾媳婦附在她男人耳朵邊悄聲說,「你知道這是可憐的窮老兒自己的想法。」 博內博和瑪麗,卡特琳和她的弟弟此刻怒氣衝衝來到了,起初是由於尼古拉的失敗,後來又聽見了米旭的計劃,這給他們更加火上添油。所以尼古拉一走進他父親的小酒館,就對米旭一家和艾格莊破口大駡。 「就要收莊稼了,好極了!我走之前一定用我的煙斗點著他們的乾草堆!」尼古拉說著一拳頭打在他跟前的桌子上。 「當著人面別這麼雞貓子喊叫的,」高丹對他說,指了指尼斯龍大爺。 「他要是說出去,我就象擰雞脖子一樣擰斷他的脖子,」卡特琳說,「這老不死的早就過時了!人家還說他道德高尚,我看他就是那怪脾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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