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農民 | 上頁 下頁


  「我年輕的時候,這兒水獺可多啦,這地方對它們特別合適!」那鄉下佬又接著說:「可是打獵的太多了,都給趕跑了。現在七年能見到一條水獺尾巴就算不錯了。法耶市的市長大人……您認識他嗎?……他雖說也是巴黎人,可跟您先生一樣,也是個挺和善的年輕人,他喜愛珍奇的玩意兒。那會兒,他知道了我逮水獺的本事——我熟悉這一行就象您熟悉字母一樣——,就跟我這麼說:『富爾雄大爺,您以後要是找到一隻水獺,就給我送來,』他對我說,『我一定付給你好價錢。要是背上有白點兒的,』他對我說,『我可以出三十法郎。』這是他在市府大門口對我說的,這可是千真萬確的,就象我信天父,信天父之子,信神靈一樣千真萬確。蘇朗日還有一位科學家,古爾東先生,是我們的大夫,他建起了一所『自然史研究室』,這是他自己起的名兒。整個第戎地方沒第二個象他這樣的,他可是當地第一大學問家。他買我的水獺出的價錢可高啦!……他會做人的標本和野獸標本!我那孩子一口咬定,這只水獺毛是白的……『要是這樣,』我對他說,『咱們今天可是得到老天保佑了!……』您看見水起泡了嗎?……啊,它在那兒呢……它雖然是旱地動物的生活習性,可是能在水底下呆上一整天……啊!它聽見您的聲音了,我的先生,它溜了,沒有比這再精的動物了,比女人還厲害!」

  「可能就因為這,水獺這個詞兒是陰性的?」勃龍代說。

  「說的是呢,先生,您住在巴黎,對這事兒比我們知道得清楚;可您要是早上睡個懶覺,就算對我們行了好了。因為,您瞧見那水波動的樣子了嗎?它在底下溜走了……走吧,穆什!它聽見這位先生的聲音了,這水獺!它是有本事讓我們等到半夜的;咱們走吧……咱們的三十個法郎在水裡遊著呢!……」

  穆什老大不情願地站起身來,眼睛還望著水上泛起漣漪的地方,用手指著,還沒有完全放棄希望。這孩子長著一頭卷髮、臉色黝黑,象十五世紀畫上的天使,好象穿著短褲,因為他的長褲自膝蓋以下就撕得七零八落,上面佈滿了針枝和枯葉。這一必不可少的服裝用兩根麻繩束住,權充吊帶。襯衫的布料和老頭兒的褲子一樣,不過上面補釘摞補釘,七高八低,顯得更厚了,敞著懷,露出風吹日曬的胸脯。穆什這身穿著的簡陋比富爾雄老大爺更勝一籌。

  勃龍代心想,「這裡的人真老實;要是巴黎郊區的老鄉,有個城裡人弄跑了他的獵獲物,可要罵個沒完了!」

  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水獺,就是在博物館也沒見過,今天早晨這段插曲使他特別開心。

  他見老頭兒什麼要求也沒提就走了,很受感動,便說,「慢著,您自己說是打水獺的能手,您肯定水獺就在那兒嗎?……」

  穆什在對岸伸出手指頭,讓人看阿沃訥水底泛上來的氣泡,到河中間化為波浪,消失了。

  「它回到那兒了,」富爾雄老大爺說,「它剛才呼吸來著,這畜牲!那些泡泡兒就是它給攪起來的。它怎麼能在水下呼吸呢?可它刁得很,它敢跟科學開玩笑!」

  「那麼,」勃龍代答道,他覺得最後這句話是一般農民的玩笑話,而不是他個人想出來的,「您就等在這兒逮水獺好了。」

  「那我和穆什這一天的功夫呢?」

  「你們這一天的功夫值多少錢?」

  「我跟我的徒弟,我們兩人一天麼?……五法郎……」老頭兒說著,望著勃龍代的眼睛,口氣猶猶豫豫的,說明這數字有很大的水分。

  記者從口袋裡掏出十法郎,說道:

  「這兒是十法郎,您要是抓住水獺,再給您十法郎。」

  「要是這一隻背上有白斑,您出的這價錢可不高。因為市長對我說過,這種品種的,咱們博物館只有一隻……他可真是有學問,我們的市長!他一點兒不傻。我在這兒追水獺,德·呂卜克斯先生可是在追戈貝坦先生的閨女,她帶來白花花的好大一份嫁妝呢。聽我說,先生,我可不敢支使您,是不是請您站到河中心那塊石頭上去,在那兒……呆會兒我們趕著那水獺的時候,它一定會順著水遊下來,因為這是它們的詭計,這些畜牲。它們從窩裡出來,往上游去逮魚,逮住了魚之後,它們知道順水漂下來更方便。我跟您說過,它們可鬼了!我要是學到了它們那種鬼心眼兒,這會兒我就吃租子了。應該一大早往上游去,才能搶在別人前頭抓它一把,這道理,我知道得太晚了。反正,我生下來就是這個命!咱們三個人興許能賽過那水獺的機靈。」

  「怎麼個做法呢?老算命先生?」

  「咳!說真格兒的,我們鄉下人蠢得象畜牲一樣,一來二去的,我們也就懂得畜牲的心氣兒了。咱們這麼辦:等那水獺要回家的時候,我們在這邊嚇唬它,您在那邊嚇唬它;它讓我們這麼一嚇,又讓您這麼一嚇,就會往岸上竄;它只要一上陸地,那就玩兒完了。它走不動,它的鵝爪子是浮水用的。啊!您一定會覺得挺好玩兒的,這可是真正的一箭雙雕;既打漁又打獵!……您在艾格莊住的那家那位將軍有一次連來這裡三天,他真有股堅持勁兒!」

  老頭兒砍下一根樹枝來交給勃龍代,叫他聽到他的命令就拿樹枝打水。勃龍代武裝起來之後,就從一塊塊石頭上跳到河當中。

  「行,就在那兒,先生……」

  勃龍代呆在那裡,沒有覺察到時間的流逝;因為老頭兒不時給他一個手勢,讓他覺得有希望取得好結果;再說,屏息靜待時機,以發起迅速行動,沒有比這更能使時間過得飛快了。

  「富爾雄大爺,」那孩子等只剩下他和老頭兒兩人時,悄悄地說道,「倒是真有一隻水獺……」

  「你看見了嗎?」

  「在那兒呢!……」

  老頭兒看見一隻水獺的紅棕色披毛露出水面,驚呆了。

  「它正向我這兒來呢!」

  「在腦袋上狠狠揍它一下,跳到水裡去把它按在水底,別鬆手……」

  穆什立刻象一隻受驚的青蛙一樣縱身跳入水中。

  「來吧,來吧,先生,」富爾雄大爺向勃龍代喊道,自己也跳進了阿沃訥河,把木頭鞋脫在岸上,「快嚇唬它!您瞅見了嗎?它正向您遊來!」

  老頭兒打著水向勃龍代跑去,厲聲向他喊著,這是鄉下人在最激動的時候的聲音:

  「您瞧見了嗎,就在石頭邊上!」

  老頭兒安置勃龍代的地方,正好光線直射眼睛,勃龍代滿有信心地打著水。

  「不對,不對,是石頭那邊兒!」富爾雄大爺喊道,「水獺窩在那邊,在您左邊。」

  勃龍代已經等了很久,心裡一煩躁,腳就從石頭上滑到了水裡。

  「加油,先生,加油!您就要抓住它了……唉!老天爺!它從您腿底下溜走了!它跑了,它跑了!」老頭兒絕望地叫道。

  這老農民追得起勁,從深水處一直走到了勃龍代身邊。

  「因為您的錯,咱們把它放跑了!」富爾雄大爺說。勃龍代伸出手去拉他,象人魚海神一樣爬了出未,但是個打敗了的海神。「那傢伙在那兒,石頭底下!……它把逮來的魚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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