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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不錯,但是那幾回決鬥不是要奪十萬法郎一年進款的家私,」菲利浦回答。

  「一個人心虛就會手軟,」米尼奧奈一本正經的說。

  菲利浦又道:「不消幾天,只要攪水女人的悲傷過去了,你和她就如魚得水。不用說,她會滿地打滾,呼天喊地,哭得象個淚人兒;可是……你耐著點兒就是了。」

  兩個軍官都支持菲利浦的論點,儘量給魯傑打氣;他們一塊兒散步了兩小時左右。末了菲利浦送舅舅回家,又最後囑咐幾句:

  「你凡事不同我商量不要決定。我識得女人的脾氣;我養過一個女的,花的錢比你在弗洛爾身上花的還要多!……我學會了從今以後怎樣對付女性。女人是品質惡劣的小孩兒,比男人低一等的動物,非叫她們害怕不可;讓這種畜生來管轄我們就糟糕了。」

  老頭兒回到家裡大概是午後兩點鐘,庫斯基一邊開門一邊哭,至少是按照瑪克桑斯的吩咐裝哭。

  冉-雅克問道:「什麼事啊?」

  「哎啊!先生,太太帶著韋迪走了!」

  「走……了?」老頭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個打擊太厲害了,魯傑一屁股坐在樓梯的踏級上。過了一會,站起來瞧瞧堂屋,瞧瞧廚房,走到自己房裡,把每間屋都走遍了,又回進堂屋,倒在靠椅上簌落落的直掉眼淚。

  「她在哪兒呢?」他一邊放聲大哭一邊叫,「她在哪兒呢?瑪克斯在哪兒呢?」

  「我不知道,」庫斯基回答,「少校一句話沒說就出去了。」

  吉萊老謀深算,認為需要上街蹓躂一會。讓老頭兒一個人傷心絕望,他被弗洛爾遺棄的痛苦就更尖銳,等會兒也就更聽話。但他既然六神無主,就得防菲利浦跑來幫他;所以瑪克斯吩咐庫斯基對來客一律擋駕。弗洛爾不在了,老人變成脫韁之馬,情形是非常危險的。

  瑪克桑斯·吉萊在城裡信步走去,許多在上一天還爭著過來和他握手的人,見了他都回避了。反對他的空氣正在各方面醞釀,個個人都在談論逍遙團幹的好事。約瑟夫·勃裡杜的被捕如今真相大白,瑪克斯馬上名譽掃地;他的生活和他的行事一天之內顯了原形。吉萊看見波泰爾少校憋著一肚子火氣正在找他。

  「波泰爾,你怎麼啦?」

  「地方上把禁衛軍說得一塌糊塗!……老百姓都在糟蹋你,我心裡難過死了。」

  「他們怪怨我什麼呢?」瑪克斯問。

  「怨你夜裡跟他們搗亂。」

  「難道隨便玩玩也不作興麼?……」

  波泰爾道:「不理他就是了。」

  有些軍官遇到鎮長抗議,回答說:「大驚小怪幹什麼!燒了鎮,賠你就是了!」波泰爾便是這一等人,他聽見逍遙團的搗亂全不在意。

  吉萊道:「那麼還有什麼呢?」

  「禁衛軍跟禁衛軍拼!我才痛心呢。布爾喬亞和你作對都是勃裡杜挑起來的。禁衛軍自個兒火並!……這怎麼行!瑪克斯,你不能退縮,非跟勃裡杜見個高低不可。我恨不得跟那個流氓尋事,把他幹掉;那麼老百姓就不會看見禁衛軍火並了。打仗的時候我沒有話說,兩個禁衛軍吵起來,打一架,平常得很,也沒有老百姓在旁取笑。哼,我才不信那混蛋進過禁衛軍呢。真正的禁衛軍決不在布爾喬亞前面反對另外一個禁衛軍!哼!沒想到禁衛軍被人笑話,而且在一向受到尊重的伊蘇屯!……」

  瑪克斯道:「得啦,波泰爾,你別急。不過慶祝加冕節的聚餐,我還是不能參加……」

  波泰爾截住朋友的話,嚷道:「你後天不上拉克羅阿飯莊?……難道你願意被人當做膽怯,躲著勃裡杜麼?不行,不行!禁衛軍裡的步兵不能見了禁衛軍裡的騎兵退縮。你把事情另作安排,還是到場的好!……」

  瑪克斯道:「又要我幹掉一個!行,我想我可以到場,事情照樣辦好。」他心裡想:「對了,委託書還是不要寫我的名字;正如埃隆老頭說的,不能讓侵佔的痕跡太顯露。」

  這頭獅子被菲利浦的絆馬索纏住了,暗暗咬牙切齒;路上遇到人,他都掉過頭去,打維拉特大道走回家,私忖道:

  「決鬥之前,公債已經到手。即使我死了,這筆錢也不會給菲利浦拿去。公債將來用弗洛爾的戶名。我叫她直奔巴黎,她要願意,大可嫁一個帝政時代的窮元帥的兒子。委託書寫巴呂什的名字,再要巴呂什照我的意思把公債過戶。」

  說句公道話,瑪克斯心情越激動,念頭越多,面上越鎮靜。做大將的各種才具,從來沒有這樣完美的集中在一個軍人身上。拿破崙的規模宏大的事業極需要這等人,瑪克斯要不中途被俘,誤了前程,一定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他闖進堂屋,魯傑做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喜劇的犧牲品,在那裡哭個不休;瑪克斯問魯傑為何傷心,自己裝做莫名其妙,什麼都不知道,聽到弗洛爾出走大吃一驚,表演得象真的一樣。他盤問庫斯基,想找出一些線索來瞭解這個奇怪的旅行究竟有什麼目的。

  庫斯基道:「太太是這樣說的,要我告訴先生,她在書桌裡拿了兩萬法郎現金,認為她在這兒當差當了十二年,先生不會不給她這筆工錢的。」

  魯傑道:「工錢?」

  庫斯基道:「是這樣說的。她走的時候告訴韋迪:哼!我再也不回來了!——韋迪捨不得先生,勸太太別走。太太說:不成,不成!他對我毫無情分,讓他外甥糟蹋我,不當我人看待!——她一邊說一邊哭……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瑪克桑斯冷眼覷著老頭兒;老頭兒叫道:「嘿!菲利浦才不在我心上呢!弗洛爾在哪兒呢?怎麼打聽出來呢?」

  瑪克桑斯冷冷的答道:「你樣樣聽菲利浦的主意,他會幫你忙的。」

  「菲利浦!」老人道,「他對那個小可憐兒有什麼力量?……我的好瑪克斯,只有你能找到她,她會跟你來的,你替我把她帶回家……」

  「我不願意跟勃裡杜先生作對。」

  魯傑叫道:「噢!你還顧慮,他可對我說要殺死你呢。」

  吉萊笑道:「好!咱們走著瞧吧。」

  「朋友,你去找弗洛爾,說我樣樣依她就是了。」

  於是瑪克桑斯吩咐庫斯基:「城裡總該有人看見她走過;你先開晚飯,把菜一齊端在桌上;你去一路打聽,我們吃到飯後果點,你准可以回來報告勃拉齊埃小姐往哪一條路走的。」

  可憐的老人哼哼唧唧,象小孩兒不見了奶媽一樣,聽瑪克斯下過命令,暫時安靜下來。魯傑原來痛恨瑪克斯,當他是禍根,此刻又覺得他是天使了。象魯傑對弗洛爾那樣的癡情就象小孩子的行徑。六點鐘,波蘭人虛應故事,在城裡踱了一轉回家,報告攪水女人走的是去瓦當的路。

  庫斯基說:「太太明明是回家鄉去了。」

  「你願不願意今晚就趕到瓦當?」瑪克斯問老頭兒,「路是不好走,可是庫斯基趕車很有本領。你今晚八點鐘講和,不是比等到明天上午更好麼?」

  魯傑道:「好,走吧!」

  瑪克斯吩咐庫斯基:「你悄悄地套車;要顧著先生面子,別讓城裡人知道這些笑話。」他又咬著庫斯基的耳朵說:「替我備起馬來,我先走一步。」

  奧勳先生已經把勃拉齊埃出走的消息通知菲利浦,菲利浦正在米尼奧奈家吃晚飯,立刻起身趕到聖約翰廣場;他猜出對方的戰術是什麼用意。菲利浦想進舅舅屋子,庫斯基從二樓窗口回答說先生不見客。

  菲利浦看見法裡奧在大納雷特街上閒逛,過去對他說:

  「法裡奧,叫邦雅曼騎著馬來,我急於要知道我舅舅和瑪克桑斯干些什麼。」

  法裡奧原在監視魯傑家中的動靜,說道:「他們牽出馬來預備套小轎車了。」

  菲利浦道:「如果他們上瓦當,你多找一匹馬,帶著邦雅曼到米尼奧奈先生家等我。」

  奧勳先生看到菲利浦和法裡奧兩人在廣場上,不由得走出屋子問:「你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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