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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六 瑪麗埃特

  台戈安女人和約瑟夫在王家驛車公司的院子裡接流亡的菲利浦回家,發見阿伽特臉色大變,暗暗吃驚。

  正在彼此擁抱,等車上卸下兩口箱子的時節,台戈安女人對約瑟夫說:「你娘兩個月功夫老了十歲。」

  「台戈安老太婆,你好,」算是上校招呼雜貨店老闆娘的好聽話兒,約瑟夫卻一向很親熱的叫她「台戈安姥姥」。

  阿伽特聲音悲戚戚地說道:「我們沒有錢雇馬車了。」

  青年畫家回答說:「我有。」他見了菲利浦,贊道:「哥哥皮色好看極了!」

  「是呀,我變了老槍,黑不溜秋的象煙膏。小傢伙,你倒沒有變。」

  約瑟夫二十一歲,已經有幾個朋友賞識他,在艱苦的日子中得到他們支持,他對自己的力量和才能也頗有自信。當時有一般獻身于科學,文學,政治和哲學的青年,組成一個小團體,約瑟夫在小團體中代表繪畫。所以哥哥的輕蔑的口吻使他很難堪,何況菲利浦還有舉動表現出來:擰著他的耳朵,當他小娃娃看待!阿伽特發覺台戈安女人和約瑟夫開頭一片熱情,後來倒反冷淡了,便提起菲利浦流亡在外,受盡苦楚的話,把局面挽回過來。台戈安女人背後悄悄的把菲利浦叫做浪子;她有心在浪子回家那天熱鬧一下,想盡辦法做好一頓講究的夜飯,請了克拉帕龍和德羅什兩個老頭兒。晚上所有的朋友都要來,而且都來了。約瑟夫約了小團體裡的朋友:萊翁·吉羅,德·阿泰茲,米歇爾·克雷斯蒂安,費爾讓斯·裡達,畢安訓。台戈安女人告訴她所謂亡夫前妻的兒子畢西沃,等會小夥子們湊一局「調牌」。①德羅什的兒子在嚴父督促之下已經考取法學士,也來參加晚會。杜·勃呂埃,克拉帕龍,德羅什和洛羅神甫打量菲利浦,覺得他的眼神,粗野的態度舉動,因為酗酒而發嗄的聲音,不登大雅的談吐,都很可怕。約瑟夫忙著佈置牌桌,幾個最貼心的朋友圍著阿伽特問:

  「你打算叫菲利浦幹什麼呢?」

  ①紙牌戲的一種。

  她說:「我也不知道;他還是不肯替波旁王室當差。」

  杜·勃呂埃老人道:「要在國內找個位置很不容易。倘若他不回部隊,一時可進不了機關。聽他談話,就知道他不象我兒子能靠編戲劇吃飯。」

  看阿伽特望著他們的眼神,大家明白她為菲利浦的前途多麼著急;朋友中既沒有人拿得出辦法,也就不作聲了。菲利浦,小德羅什和畢西沃三人湊了一桌「調牌」,當時最風行的玩意兒。

  約瑟夫走到熱心的台戈安女人身邊,咬著她耳朵說:「姥姥,哥哥沒有賭本呀。」

  王家彩票公司的老主顧去拿了二十法郎給約瑟夫,約瑟夫偷偷遞給他哥哥。客人到齊了。一共有兩桌「波士頓」,場面熱鬧起來。菲利浦賭品很壞。他先是大贏,後來輸了,到十一點光景欠著小德羅什和畢西沃五十法郎。波士頓桌上一般安靜的客人都在暗中留意菲利浦,「調牌」桌上的喧鬧和爭執好幾次傳到他們耳朵裡。流亡歸來的傢伙表現的品性惡劣透頂,最後和小德羅什吵起來,他也不是好脾氣。德羅什老頭明知道兒子沒有錯,仍舊派他不是,不許他再賭。台戈安女人也叫孫子畢西沃退出。畢西沃已經在挖苦菲利浦了,但是話說得很巧妙,菲利浦竟沒有聽懂;要是那些帶制的箭有一支射進了上校遲鈍的腦袋,嘴皮刻薄的畢西沃說不定要吃大虧呢。

  阿伽特湊在菲利浦耳邊說:「你累了,去睡覺吧。」

  上校和勃裡杜太太一走開,畢西沃微笑著說:「青年人出過門就成熟了。」

  約瑟夫起得早,睡得早,沒有看見晚會的結局。第二天早上,阿伽特和台戈安女人在過廳里弄早飯,心裡都在想,倘若菲利浦照台戈安女人的說法老是玩這一套,夜晚的開銷可不得了啦。

  台戈安老太太那時七十六歲,提議出賣自己的家具,退掉三樓的公寓,房東也還求之不得呢;她打算睡在阿伽特的客廳裡,把過廳改為客廳兼飯間。這樣省下來的七百法郎,可以在菲利浦賦閑期間供給他五十法郎一月。阿伽特接受了這個犧牲。

  上校下樓來,母親問他睡的小房間怎麼樣。兩個寡婦告訴他家裡的境況。台戈安女人和阿伽特的收入一共有五千三,其中四千法郎是台戈安女人終身年金的利息。半年來台戈安女人已經承認畢西沃是她的孫子;她每年給孫子六百法郎津貼,也給約瑟夫六百法郎;餘下的進款和阿伽特的收入都作為全家的開支和生活費。過去的積蓄已經花完了。

  中校①說:「放心,我想法去謀個差事,不會要你們負擔的;眼前只求吃一口飯,有一個窩。」

  ①人物的軍階在原文中往往不統一。

  阿伽特擁抱了兒子;台戈安女人塞給菲利浦一百法郎還隔夜的賭賬。出售家具,退還公寓,調動阿伽特家的房間等等,十天之內一齊辦妥了;只有在巴黎事情才幹得這樣快。那十天中間,菲利浦總是吃過中飯出去,回來吃晚飯,晚上又出去,半夜才回家睡覺。

  賦閑的軍官不知不覺養成一些習慣,很快的生了根:他出門不走藝術橋,省下兩個子兒①在新橋附近擦靴子;擦完靴子上王宮市場,一邊看報一邊喝兩盅燒酒,捱到中午;然後穿過維維安訥街,踅往自由黨人的活動場所,密涅瓦咖啡館,和一些退伍軍官打彈子,不論勝負如何,總得陸續灌下三四盅各色甜燒酒,在街上來回閒蕩的當口還得抽上十支雪茄。晚上他先在荷蘭煙館抽幾筒板煙;十點光景上賭場,茶房給他一張紙板,一支針,②他向老資格的賭客問了問紅與黑中彩的情形,候著機會押十法郎,輸也罷,贏也罷,只賭三次。他差不多老是贏的,那就叫一碗雜合酒,喝了回閣樓睡覺,一路上自言自語,說要揍死保王黨,揍死王上的衛隊,在樓梯上唱著《保衛帝國》。③可憐的媽媽聽了,說道:

  「菲利浦今晚興致很好。」

  ①藝術橋建於一八〇三年,對每個行人收兩個銅子的過橋費。一八四八年取消收費。

  ②紙板和針是給賭客記輪盤中彩的門類與次數用的。

  ③在《馬賽曲》以前最流行的愛國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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