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八〇


  「您不承認,我們馬上進行對質,您就不會那樣咬住不放了。」

  「已經被槍斃過一次的人對什麼都司空見慣了。」雅克·柯蘭溫和地說。

  卡繆索又去查看那些搜索來的文件,一邊等待保安科長回來。法官辦事一絲不苟。審訊是十點半開始的,現在已經十一點半。這時,執達吏過來低聲告訴法官比比一呂班到了。

  「叫他進來!」卡繆索回答。

  比比-呂班走進來。人們期望他能說出這句話:「就是他!……」可是他卻驚呆了。見了這張滿是麻子的臉,他再也辨認不出他的「主顧」的面容了。他的猶疑的神色使法官感到詫異。

  「確實是他的身材,他的健壯的身軀。」警察說,「啊!是你,雅克·柯蘭!」他接著說,一邊仔細端詳他的眼睛、額頭的角度和耳朵……「有些東西是無法化裝的……卡繆索先生,確確實實就是他……雅克左臂上有一道刀痕,叫他脫掉外衣,您就能看到了……」

  雅克·柯蘭再次被勒令脫掉外衣。比比一呂班卷起他的襯衫袖子,那道傷痕便顯露出來。

  「那是一顆子彈打的。」唐·卡洛斯·埃雷拉說,「這裡還有好些別的傷痕呢。」

  「啊!這就是他說話的聲音!」比比一呂班叫起來。

  「您所肯定的這一切只是一個材料,」法官說,「而不是證據。」

  「我明白。」比比一呂班謙恭地回答,「但是,我能給您找到證據。伏蓋公寓的一位女房客已經來了……」他眼睛盯著柯蘭說。

  柯蘭表現出的若無其事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叫這個人進來。」法官以毋庸置疑的口氣說。他表面上雖然無動於衷,但語氣中已流露出不滿。

  雅克·柯蘭已經注意到這一情緒,但是他並不幻想預審法官會同情他。他進行緊張的思考,察究它的原因,陷入一種麻木不仁的狀態。執達吏將波瓦雷夫人帶進來。苦役犯突然見到她,輕微顫慄了一下。但是法官沒有發現這一震顫,他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

  「您叫什麼名字?」法官問,一邊填寫證人陳述和審訊開始時需要填寫的表格。

  波瓦雷夫人是一位個子矮小的老太太,皮膚白皙,臉上的皺紋宛若小牛的胸腺,穿一件深藍絲綢連衣裙。她說自己的閨名叫克裡斯蒂娜一米歇爾·米肖諾,現在是波瓦雷先生的妻子,五十一歲,出生於巴黎,家住郵政街拐角處的母雞街,身份是配備家具的房屋的出租人。

  「夫人,」法官說,「您在一八一八年和一八一九年曾在伏蓋夫人開設的一家平民膳宿公寓裡住過。」

  「是的,先生。我就是在那裡認識了波瓦雷先生,他是退休公務員,後來成了我的丈夫。他躺在病床上已經一年了……可憐的人兒!他病得不輕呀,所以我不能在外邊呆很長時間……」

  「當時這家公寓裡有個叫伏脫冷的……」法官問。

  「哦,先生!這說來話就長了。他是一個可怕的苦役犯……」

  「您曾經協助將他逮捕。」

  「這是瞎說,先生……」

  「注意,您現在是在對法官說話!……」卡繆索先生口氣嚴厲地說。

  波瓦雷夫人沉默不語。

  「您好好想一想!」卡繆蒙繼續說,「您還能記起這個人嗎?……如果見了面您還能認出他嗎?」

  「我想能夠認出。」

  「是不是就是這個人?……」法官問。

  波瓦雷夫人戴上她的平光鏡,注視起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是他的寬肩膀,是他的身材,可是……不對……對……法官先生,」她接著說,「如果能看到他裸露的胸部,我就能立即認出他。」

  ﹡見《高老頭》。

  法官和記錄員雖然正在處理嚴肅的公務,但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雅克·柯蘭也跟著他們發笑,但仍然有所節制。犯人還沒有穿上比比一呂班剛才將他脫下的衣服。法官示意後,犯人痛快地解開自己的襯衣。

  「確實是他的皮,他的毛。可是,伏脫冷先生,您的毛已經變得花白了。」波瓦雷夫人大聲說。

  「您對此有什麼說的?」法官問。

  「她是個瘋女人!」雅克·柯蘭回答。

  「哎呀,天哪!如果說,他的面孔變了樣,我還有點拿不准的話,那麼,聽這聲音也就能消除我的懷疑了。就是他對我施加過威脅……啊!這不就是他的眼神麼!」

  「司法警察和這位女士事先不會協商好來對您說出同樣的話,」卡繆索對雅克·柯蘭說,「因為他們兩人進來前誰也沒有見過您。您對這一點怎麼解釋呢?」

  「一個女人根據一個男人胸脯上的毛對他進行辨認,這樣的作證,再加上一個警察的懷疑,會使人作出錯誤判斷。當然,法院犯過比這更為嚴重的錯誤。」雅克·柯蘭回答,「在我身上找到了與一個要犯類似的嗓音、眼神和身材,這是十分含糊的。至於這位夫人的模糊回憶,這大概能證明她與一個與我酷似的男人有那種關係,而她還毫不臉紅……您自己剛才也覺得可笑。先生,您以法律為重,希望確認我的身份,我也想澄清事實,比您更強烈地希望弄清我的身份,能否請您問問這位福瓦……夫人……」

  「波瓦雷……」

  「波瓦雷夫人。對不起!我是西班牙人。請您問問她是否能記起住在那座公寓裡的人……你們叫它什麼公寓?……-

  「一座平民公寓,」波瓦雷夫人說。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地方!」雅克·柯蘭回答。

  「這是一個人們能包伙吃午飯和晚飯的公寓。」

  「您說得對。」卡繆索大聲說,對雅克·柯蘭贊同地點點頭。雅克·柯蘭懷著表面的善意,向他提出如何取得調查成果的辦法,他被這一善意感動了。「請您儘量回憶一下,雅克·柯蘭被捕時,公寓裡包伙的有些什麼人。」

  「有德·拉斯蒂涅克先生,比昂雄醫生,高裡奧老爹……塔葉費小姐……」

  「好。」法官說,他的眼睛始終盯著雅克·柯蘭。雅克·柯蘭的面部依然毫無表情。「那麼,這個高裡奧老爹……」

  「他已經死了。」波瓦雷夫人說。

  「先生,」雅克·柯蘭說,「我在呂西安寓所好幾次碰到一個德·拉斯蒂涅克先生,我覺得他與紐沁根夫人關係密切。如果所說的拉斯蒂涅克就是他,他可是從來沒有把我當作人們想把我與他混淆的那個苦役犯……」

  「德·拉斯蒂涅克先生和比昂雄大夫,他們兩人都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法官說,「如果他們的證詞對您有利,憑這一點就能將您釋放。科卡爾,請您準備他們的傳票。」

  波瓦雷夫人的作證手續在幾分鐘內履行完畢。科卡爾向她宣讀一遍剛才那一幕的記錄,她簽了字。但是犯人拒絕簽字,理由是他對法國的法律手續一無所知。

  「今天就到這兒吧。」卡繆索先生說,「您大概需要吃些東西了,我馬上派人送您回附屬監獄去。」

  「哎呀,我太難受了。吃不下東西。」雅克·柯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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