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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卡繆索聽到這聲嘲笑,明白了「幾乎」二字的含義。

  「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涉嫌是您的同謀,他已經被捕了。」他回答說,想察看一下犯人聽了這一消息有什麼反應。

  「你們闖了大禍。他跟我一樣,是完全無罪的。」假西班牙人說,沒有顯出絲毫感情波動。

  「等著瞧吧,我們剛剛在核實您的身份。」卡繆索繼續說,對犯人的鎮靜感到意外。「如果您真的是唐·卡洛斯·埃雷拉,這事實本身可能會立即改變呂西安·夏爾東的處境。」

  「是的,就是夏爾東夫人,德·魯邦普雷小姐!」卡洛斯喃喃地說,「這是我平生最嚴重的錯誤之一!」

  他向天空抬起眼睛。從他的嘴唇動作看,他似乎在虔誠地作祈禱。

  「但是,如果您是雅克·柯蘭,如果他有意與一個越獄的苦役犯為伍,一個讀聖者為伍,那麼,法院懷疑的一切罪行很可能就會成立。」

  卡洛斯·埃雷拉聽到法官這句巧妙的話,仿佛成了一尊雕像。他用高尚的痛苦姿態舉起雙手,作為對「有意」,「越獄的苦役犯」這些詞的回答。

  「神甫先生,」法官非常禮貌地說,「如果您是唐·卡洛斯·埃雷拉,您一定會原諒我們為維護法律和辯明真相而不得不做的這一切……」

  雅克·柯蘭從法官說「神甫先生」這幾個字的語調中就猜出這是一個圈套。他的態度並沒有改變。卡繆索期待著犯人作出喜悅的反應,為矇騙了法官而感到說不出的高興。如果這樣,那就是苦役犯身份的第一個跡象了。但是,他發現這個苦役監獄的能人用最狡猾的掩飾來進行抵擋。

  「我是外交官,我還屬￿一個希望苦修的教會,」雅克·柯蘭以使徒般的和善姿態回答,「我明白這一切,我習慣於受苦。如果你們早在我的寓所發現我藏匿文件的地方,我此刻已經獲得自由了,因為我覺得你們拿到的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文件。」

  這是對卡繆索的致命一擊。雅克·柯蘭用他的鎮靜自若和樸實爽直抵消了法官看到他光頭時所產生的一切懷疑。

  「那些文件在哪裡?……」

  「如果您願意叫一位西班牙大使館的公使秘書陪同你們的代表前往,我將向你們指出這些文件在什麼地方。這位秘書將接收這些文件,你們向他作個擔保,因為這關係到我的身份和外交文件,還會牽涉到已故國王路易十八的秘密。啊,先生!最好是……嘿,您是法官!……再說,我為這一切向大使求助,大使一定會予以讚賞。」

  這時候,執達吏通報醫生和護士來到。他們兩人便走了進來。

  「您好,勒勃倫先生。」卡繆索對醫生說,「我請您來,是為了檢驗一下這個犯人的健康狀況。他說有人給他下了毒,自稱從前天以來生命一直垂危。請您看一下,如果脫去他的衣服,檢查一下烙印,是否有危險

  勒勃倫醫生抓住雅克·柯蘭的手,搭了搭脈,叫他伸出舌頭,進行仔細觀察。這項檢查進行了大約十分鐘。

  「犯人受了很多苦,」醫生回答,「但是現在體力很充沛……」

  「先生,這種體力充沛的假像,是我的特殊處境促使我神經高度興奮所造成的。」雅克·柯蘭回答,擺出一副主教的尊嚴態度。

  「這有可能。」勒勃倫先生說。

  法官作了一個手勢。人們脫去他的衣服,只留著褲子。上身全被剝光,包括襯衫。這時候,可以觀賞到他那獨眼巨人般強健的毛茸茸的軀體。這是那不勒斯的法爾奈斯宮中未過分誇張的赫丘利。

  「造物主造出這麼強健的漢子作什麼用呢?……」醫生對卡繆索說。

  執達吏回來了,手裡拿著一條烏木製作的棍棒,自從遠古以來,這棍棒便是他們職權的標誌,被稱為節杖。他用這棍棒在行刑者烙下那些致命字母的地方敲擊幾下,這時便顯出了不規則排列的十七個小孔。但是,儘管人們仔細察看犯人的背脊,卻看不出任何字母的形狀。執達吏指出,只有兩個小孔標誌字母T那一橫兩頭之間的距離,另一個小孔標誌這個字母那一豎的最下端。

  「只是相當模糊。」卡繆索看到附屬監獄醫生臉上的疑惑情神,便這樣說。

  卡洛斯要求在另一個肩膀和背部中間作同樣檢查。按照西班牙人的要求採取行動後,醫生看到又出現了十五個傷疤。醫生宣稱他的背脊有那樣嚴重的傷痕,即使行刑者烙過字母,那烙印也不會重新顯現出來。

  這時候,進來一位警察局的「委託辦公室」的聽差。他將一封信交給卡繆索先生,並要求帶回去答覆。法官看完信,走過去在科卡爾耳邊說了幾句話。別人誰也沒有聽見。雅克·柯蘭只從卡繆索的一個眼神中猜出,警察局長又轉來了一件有關他的情況。

  「佩拉德的那個朋友一直跟蹤我,」雅克·柯蘭想,「如果我能認出他,我一定會把他幹掉,就像幹掉貢當松那樣。我是否還能再次見到亞細亞?……」

  法官在科卡爾寫好的那張紙上簽了名,將紙裝入信封,交給委託辦公室的差役。

  委託辦公室是法院必不可少的助手,它由一名最有資格的警察分局局長主持,由治安警察組成。這些治安警察在各區警察分局局長協助下,到被懷疑參與殺人或犯罪的人家裡執行搜查甚至逮捕任務。所以,這些司法當局的受託人為負責預審的法官節省了寶貴時間。

  法官又作了一個手勢,勒布倫先生和護士重新給犯人穿上衣服。他們兩人與執達吏一起便離去了。卡繆索坐在桌子跟前,手裡玩弄著他的鵝毛筆。

  「您有一個姑媽。」卡繆索突然對雅克·柯蘭說。

  「一個姑媽,」唐·卡洛斯·埃雷拉驚訝地說,「可是,先生,我沒有任何親戚,我是已故德·奧絮納公爵的未被承認的孩子。」

  他這時心裡想:「他們快要找到了。」這是玩捉迷藏遊戲時說的話,是司法當局與犯罪分子之間激烈鬥爭的充滿稚氣的形象表述。

  「好了!」卡繆索說,「你的姑媽雅克麗娜·柯蘭小姐還在,您將她安置到艾絲苔小姐身邊,起了一個古怪的名字叫亞細亞。」

  雅克·柯蘭毫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與他好奇的表情十分協調。他一直用這種表情聽法官講話。法官用嘲諷的神態凝視著他。

  「您得當心啊!」卡繆索接著說,「注意聽我說。」

  「我聽著您呢,先生。」

  「您的姑媽是神廟街的商販,她的買賣由一個叫帕卡爾的小姐經營。帕卡爾小姐有個兄弟被判了刑,她本人倒十分正直,外號叫羅梅特。法院已經獲得您姑媽的蹤跡,再過幾小時,我們就有了決定性的證據。這個女人對您真是忠心耿耿……」卡繆索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請繼續說下去,法官先生,」雅克·柯蘭平靜地說,「我聽著呢。」

  「您的姑媽大約比您大五歲,曾經當過聲名狼籍的馬拉的情婦。她擁有的主要財產便是從這條沾滿鮮血的渠道得來的……根據我所收到的材料,她是一個狡猾的富主,因為還沒有對她不利的證據。馬拉死後,根據我手中掌握的報告,她可能又跟了一個化學家。這個化學家因製造假幣罪于共和曆十二年被判處死刑。她在訴訟中到庭作證。由於跟這個人的親密關係,她可能獲得了有關毒物學的知識。從共和曆十二年到一八一0年,她成了服飾脂粉商。一八一二年和一八一六年,她因提供未成年少女進行賣淫而坐過兩年牢……您當時因偽造文書罪被判刑,已經離開了您姑媽將您安插進去的那家銀行。由於您受過教育,由於您姑媽為一些大人物的墮落行為提供玩物而受到他們保護,她把您安插到那家銀行當職員……犯人,這一切與德·奧絮納公爵這個西班牙最高貴族爵位似乎很不相稱……您還能繼續否認嗎?……」

  雅克·柯蘭聽著卡繆索先生說話,想起了自己幸福的童年,想起了他畢業的奧拉托利會中學。這一沉思使他真正顯現出驚愕的神色。卡繆索審問時雖然用同巧妙,但也未能使這張平靜自若的臉有絲毫變化。

  「如果你們忠實地記錄了我開始時對你們的解釋,你們可以把這份記錄再讀一遍。」雅克·柯蘭回答,「我說話不會變卦的……我沒有去過那個妓女家,我怎麼能知道誰是她的廚娘呢?您對我提到的那些人,我壓根兒都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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