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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所以,放心吧,」德·呂蔔克斯說。「我今晚一切都安排好了,大神甫團會屈服的。」

  「我寧願失去這一切希望,而要您今晚來吃飯。」賽萊斯蒂娜在他耳邊說道,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來,也可以理解為一往情深的表情。

  「我拿這個可以得到寬恕了吧。」他說著遞給她一張星期二晚宴的請帖。

  賽萊斯蒂娜打開信,高興得臉上泛起了紅暈。任何享受都比不上虛榮心得勝的滿足。

  「您知道星期二的晚宴是怎麼回事嗎?」德·呂蔔克斯帶著神秘的表情接著說,「在我們部裡,這就象宮廷裡的小城堡①。您即將列席權力的中心!出席的將有費羅伯爵夫人(儘管路易十八死了,她還是得寵的)、但斐納·德·紐沁根、德·利斯托邁爾夫人、德·埃斯巴侯爵夫人、您的親愛的德·岡夫人,這是我特意要求請來的,為了萬一那些夫人們對您進行抵制時,好有個幫手。我願意在這個圈子裡看到您。」

  ①指查理十世的兒媳貝裡公爵夫人的公館,路易十八死後,她常在此舉行小型宴會,參加者都是精選的貴族,查理十世也常出席。

  賽萊斯蒂娜象一匹純種良驥在開始比賽前那樣抬起頭來,再讀一遍那封邀請信,就象包杜阿耶和薩亞一遍一遍讀報上那兩篇文章一樣,就是沒能讀進去。

  「先到那裡,然後有一天要進杜伊勒裡宮去。」她向德·呂蔔克斯說。

  德·呂蔔克斯為她這句話和說話時的神氣嚇住了,它表現出多大的野心,多大的把握啊。

  「難道我只不過是塊墊腳石?」他自忖道。

  他站起來,向拉布丹夫人的臥室走去,她跟著走進去,因為她從他的手勢明白他要同她私下談幾句話。

  「那麼,那計劃呢?」他說。

  「咳!這是正直人的傻氣!他想精簡一萬五千公務員,只要五、六千人;您簡直想像不到他的想法有多怪,等他的備忘錄抄寫完畢我就念給您聽。他是出於好心。他對公務員進行分析排隊是出於最純正的想法,可憐的、親愛的人!」

  正由於德·呂蔔克斯是說謊老手,他聽到伴隨著這番嘲笑、蔑視的話的真誠笑聲,感到寬慰。此時此刻,賽萊斯蒂娜是誠懇的。

  「可是,最終,這一切的底是什麼?」

  「還不是他想取消土地稅,代之以消費稅!」

  「可是一年以前弗朗索瓦·凱勒和紐沁根已經提出一項類似的建議,大臣正在考慮削減土地稅。」

  「您看,我當時就跟他說,這不是什麼新東西,不是嗎?」

  賽萊斯蒂娜笑著叫道。

  「是的。可是他和當代最大的金融家——你我私下可以說,簡直是金融界的拿破崙——不謀而合,他至少總該提出一些如何付諸實施的想法。」

  「這一切都庸俗得很,」她嘴唇一撇,表示不屑的神氣,「想想看,他想用五、六千公務員來治理整個法國,而應該做的恰好相反,應該讓法國沒有一個人不同維持君主制度利益攸關。」

  德·呂蔔克斯看來感到滿意,因為他發現那個他原以為比他高明的人是個庸人。

  「您能肯定他會得到任命嗎?您需要一個女人的主意嗎?」

  她問他。

  「你們比我們更善於作雅致的叛賣。」德·呂蔔克斯搖搖頭說。

  「好吧,你們可以對朝廷和對大神甫團都說要提升包杜阿耶,以麻痹他們,然後到最後一刻再寫上:拉布丹。」

  「有的女人用得著一個男人的時候就答應他,等他的作用發揮完了就拒絕他。」德·呂蔔克斯答道。

  「我知道這種女人,」她笑著說,「可是她們是很傻的,因為在政界,總是要狹路相逢的;這種做法適用于天真幼稚的人,可您是個有才有識的人。我認為,一個人一生中可能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同一個高明的男人打交道。」

  「不是的,」德·呂蔔克斯說,「因為這樣的男人會寬恕別人。只有同那些心胸狹隘,對人耿耿於懷,除了報復沒有別的事幹的人打交道,才是危險的;而我一生就是這樣行事的。」

  等到客人都散去之後,拉布丹留在他妻子房間裡,總算求得她注意聽他談一次話,向她闡述了自己的計劃,說明他不是要削減預算,相反是要增加,指出按照他的計劃,國家收入應該用在哪些事業上。他向她解釋,國家資金可以投到原來靠私人和地方利息的開支中去,這筆投資可以在開支中占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從而十倍地增加貨幣周轉。最後,他向她證明,他的計劃不是一項理論著作,而是有著豐富的付諸實施的辦法。賽萊斯蒂娜聽得心裡發熱,跳起來抱住她丈夫的脖子,到爐邊在他的膝上坐下。

  「那你就是我所夢想的那種丈夫嘍!」她說,「由於我對你的價值的無知,倒把你給救了,免遭德·呂蔔克斯的魔掌。我出色地、真心誠意地把你給貶了一通。」

  男人幸福得哭了。他終於盼到了勝利的一天。他多少年來盡一切力量討他妻子的歡心之後,總算在他唯一的公眾心目中成為了偉人!

  「惟其我瞭解你是那樣好心、溫柔、始終如一,就更覺得你十倍地偉大。可是,一個天才多少總有點孩子氣,你就是個孩子,一個惹人愛的孩子。」

  她從女人珍藏東西的地方掏出了那張請帖給他看。

  「這就是我要的東西,」她說。「德·呂蔔克斯使我得以到大臣身邊。大臣閣下就算是鋼鑄的,在一段時間內也要為我服務。」

  從第二天起,賽萊斯蒂娜就全神貫注於她在這小圈子中出場的儀錶。這是她的重大的日子,是屬￿她的!從來還沒有一個妓女象這位正經女人那樣在自己身上花這麼多心血;從來沒有一個裁縫象她的裁縫那樣受折磨,可也從來沒有一個裁縫這麼體會到自己手藝的重要性。總之,拉布丹夫人真是考慮周密,無一遺漏。她親自到租車店去,選了一套既不舊,又不俗,也不太招搖的車馬。她的僕人就象所有大戶人家僕人一樣,有主人的氣派。然後,在那不平凡的星期二,晚上十點鐘光景,她穿著一套精緻的喪服①出門了。她頭上戴著一串最出色的手工雕制的玉葡萄,價值一千埃居,是一個英國女人在福桑首飾店定制而在走之前沒來得及取的。那葉子是衝壓的鐵片,薄得就象真的葡萄葉子一樣。手藝人還沒忘記雕上彎曲有致的細葡萄藤,剛好扣在發鬈上,就象依附在葡萄枝上一樣。手鐲、項鍊和耳環是由一種名叫柏林鐵的材料製成;但這種精緻的阿拉伯式的圖案其實是從維也納來的,看上去簡直像是出自仙女之手——就是那神話中被妒嫉的卡拉博斯逼著去拾掇螞蟻眼睛,或者織一塊薄得能塞進一顆核桃裡的帳幔的那些仙女。她那已經為黑色襯托得倍增苗條的身材,再加上精心剪裁的長裙就愈加顯得嫋娜多姿。那長裙恰好止於肩頭彎曲處,沒有肩搭,每一行動,身子就象蝴蝶一樣幾乎要脫殼而去,但是那獨出心裁縫製的衣服巧妙地裹住她的身體。衣料是平紋薄花呢,當時還沒有在巴黎銷售,不久以後這種只應天上有的衣料將風靡一時。這種衣料的成功意義遠不止於對法國時裝的作用。平紋薄花呢的經濟成本連洗衣錢都不值,後來使棉布大受其害,以致引起了魯昂的紡織業革命。賽萊斯蒂娜腳上穿一雙薄如蟬翼的襪子和一雙土耳其緞鞋——因為國喪期間不能穿真絲緞,顯得特別高貴。這一身打扮真是美極了。她洗了一個幹浴,更顯得光豔照人。一雙眼睛沐浴在希望的波浪之中,閃灼著異常的神采,自是不同凡響。這一切都為當時正感受著幸福和自豪的德·呂蔔克斯所津津樂道。她的亮相很出色,女人都能理解這句話的分量。她彬彬有禮地向大臣夫人打招呼,不亢不卑,既不冒犯她,又保持自己的莊嚴氣派,因為每個女人就自己而言都是一位女王。她對大臣採取一種俏麗的不遜,這是女人對男人,即使是王公貴族也罷,特別可以採取的態度。她入席時環顧四座,發現自己參加的是那種高級的晚宴。人數不多,因此女客們有機會讓人仔細打量、欣賞。在那種場合,輕輕一句話可以在所有人的耳際迴響,一個眼神可以打中目標。在那裡,談話就象有證人的決鬥,一切平庸的表現都會使人厭煩,而一切優點都得到默默的贊許,被認為是夠得上在座的水平。拉布丹事先到隔壁一間打牌的客廳裡,站在那裡裝樣子,表示他不是一個乏味的人。

  ①當時路易十八逝世不久,是國喪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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