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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拉布丹,這一切你怎麼居然都沒告訴我呢?」對方剛講了五句話,她就打斷了。「要早告訴我,就可以省得白白浪費這麼多時間。一個人一時之間為一種想法所蒙蔽,這我能理解;可是六、七年一直如此,這我就難以理解了。你想削減預算,這是庸俗的,布爾喬亞的想法!應該讓預算高達二十億,這樣法蘭西就會加倍偉大。如紐沁根先生所大力主張的,要建立一個新制度,就是用貸款推動一切。最窮的國庫就是堆滿了無處可用的金幣的國庫;財政部長的任務就是把錢從窗戶扔出去,它會再從地窖回來的,你卻要讓他把錢堆起來;應該大力增加人員,而不是精減。不該償付利息,而是該增加食利人。如果波旁家族想要在和平中統治下去,他們就應該在最偏僻的小鎮都製造食利者,特別不要讓外國人在法國收利息,因為他們總有一天要我們連本錢都給他的;而如果所有的利息都在法國本國,那麼法國本身連同貸款都不會遭殃。英國就是這麼得救的。你的計劃純粹是小資產階級的計劃。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在向他的大臣陳辭時,只應該象約翰·羅那樣,只是不要他的壞運氣。要解釋信貸的威力,說明我們為什麼不能逐步收回資本;但是象英國人那樣把利息……」

  「行了,賽萊斯蒂娜,」拉布丹說,「你把各種思想攪在一起,互相對比,象玩遊戲一樣拿來解悶!這一套我都習慣了。但是請你不要對你還不瞭解的作品提出批評。」

  她說道:「對於一項總的精神是以六千而不是兩萬公務人員來治理國家的計劃,我還需要去瞭解嗎?但是,我的朋友,即使這是一項天才的計劃,如果一個法國國王要付諸實施,也得讓人給廢黜了。殺掉幾個人頭來征服封建貴族階級是可以的,但是千足之蛇是無法征服的。不行的,小人物是打不垮的,因為他們腳下太平穩了。而你是想在當今這些窮極潦倒的(這也只是在你我之間說說)大臣先生之間這樣來擺弄人。利息是可以擺弄的,人是不能擺弄的,人會大叫大喊,而錢是不會說話的。」

  「可是,賽萊斯蒂娜,要是你老是這樣說下去,這樣離題萬里地空談,我們永遠沒法互相瞭解……」

  「啊,我懂得你這份把各種行政人員按能力分類的文件會引起什麼結果,」她接著說,根本不聽她丈夫的,「天哪,你真是自己給自己磨好殺頭刀。我的聖母!你為什麼事先不和我商量呢?至少我會一行字都不讓你寫;或者再退一步,如果你一定要寫這備忘錄,我會自己幫你抄,那它就決不會出這個門……天哪,你為什麼對我一字不提呢?男人就是這樣!他們能在一個女人身邊睡七年而一直保守秘密!向一個可憐的女人隱瞞了七年,懷疑她的忠誠!」

  「可是,」拉布丹說,「十一年來,我從來沒能跟你好好討論過問題,不是被你打斷話頭,就是立刻用你的想法來代替我的。……你對我的工作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我全都知道!」

  「那你倒說說看!」拉布丹叫道,這是結婚以來第一次失去耐心。

  「你看,現在已經六點半了,快刮好鬍子,換衣服吧。」她答道,就象所有的女人被逼得沒話說時一樣,顧左右而言他,「我也要去梳妝了,現在暫時中止我們的討論,因為我在接待客人的日子不願意惹自己生氣。」她一邊出去,一邊說道,「天哪,可憐的人!七年來致力於給自己挖墳墓!還不信任他的妻子!」

  她又回進來。

  「如果當初你聽了我的話,你就不會去說情,留下你那個一等科員了。他現在肯定手裡有一份簽了字的那該死的文件!請吧,才識高超的人!」

  她看到她丈夫那副悲戚、痛苦的表情,知道自己太過分了,於是跑到他身邊,不顧他滿臉肥皂,抱著他溫柔地親吻。

  「親愛的格紮維埃,別生氣,」她對他說,「今天晚上我們一定研究你的計劃,你可以從從容容地說,我一定好好聽著,你願意多久就多久!……我夠好了吧?行了。我能做一個穆罕默德的妻子就心滿意足了。」

  她笑了起來,拉布丹也禁不住笑了,因為賽萊斯蒂娜嘴唇上沾滿了白肥皂沫,而她的聲音充滿了最純潔、堅貞的寶貴情意。

  「去換衣服吧,小寶貝,千萬什麼也別告訴德·呂蔔克斯。你給我起誓!這是我唯一要強制你服的苦刑。」

  「強制?……那我偏不起誓!」

  「別這樣,賽萊斯蒂娜,我剛才是笑著說的,事情可是極為嚴重的。」

  「今晚,」她回答說,「你那位秘書長將要知道我們的對手是誰。我是知道該向誰進攻的。」

  「誰?」拉布丹問。

  「大臣,」她答道,身子挺起了兩寸。

  儘管他親愛的賽萊斯蒂娜向他表示了那樣溫柔的愛情,拉布丹穿衣服時還是禁不住有些傷心,使他額頭陰沉沉的。

  「她什麼時候能懂得賞識我呢?」他想道。「她甚至沒有理解這一切工作都是為了她一個人!多麼語無倫次,而又是多麼聰明絕頂!如果我沒有結婚,早就高官而且富裕了!我一年可以從薪金中省下五千法郎。這筆錢如果安排得當,現在除薪金外可以一年收入一萬利勿爾,那時我還是單身,可以有機會通過一門婚事而成為……是啊,」他打斷了自己,「可是我現在有賽萊斯蒂娜和我的兩個孩子。」他只好選擇自己已有的幸福。在最幸福的家庭裡,也總是有這種後悔的時候。他來到客廳,端詳著他的住宅。象她這樣精通生活之道的女人,巴黎沒有第二個。靠一萬二千利勿爾的年金能做到這一切!他看著那佈滿鮮花的花壇,同時想著等一下就要享受的那賓客滿堂的虛榮,自言自語道:「她是天生該當大臣夫人的。而想想看,我的那位大臣的妻子卻對他毫無用處,她看起來活象個粗俗的布爾喬亞,當她在別墅、在沙龍裡的時候……」

  他咬了咬嘴唇。那些公務繁忙的男人對理家毫無概念。可以讓他相信十萬法郎什麼事也辦不成,同樣也可以讓他相信有了一萬二千法郎一切都可以辦到。

  儘管拉布丹夫人為那位品嘗家準備了名饌佳餚,焦心地等著他,德·呂蔔克斯終於沒來吃晚飯。他到很晚才露面,那時已近半夜,正是所有的沙龍中談話漸漸轉入密談的時刻。記者安多希·斐諾留下沒有走。

  「我都知道了。」德·呂蔔克斯說。他舒舒服服地坐在爐邊的雙人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杯茶。拉布丹夫人站在他面前,捧著一個盤子,裝滿了三明治和一種名叫鉛塊的蛋糕。「斐諾,我親愛的、活潑的朋友,你可以放幾隻狗出去咬那幾個我們將要談到的人,這就幫了我們這位仁慈的女王大忙了。」他放低聲音只讓他要告訴的三個人聽見,向拉布丹夫人說道:「反對你們的是高利貸者和神甫,也就是金錢和教會。自由派報紙上那篇文章是一個老貼現商要他們寫的,他們欠了他的錢,但是寫文章的人對此是漫不經心的。這家報紙的主編三天后就要換人了,我們那時再談。那些保王党反對派——多虧了夏多布裡昂,我們有個保王党反對派,指的是轉向自由派的保王黨。好了,現在不談這高級政治。這些查理十世的謀殺者答應我支持你們的任命,但是要以我們贊成他們的一項修正案為代價。我所有的電池都充了電。如果人家硬要我們提升包杜阿耶,我們就向大神甫團說:『某某報紙,或某某先生將攻擊你們要的那項法案,所有的新聞界都會反對。(因為我管的政府機關報會裝聾作啞,他們這樣做並不困難,他們本來就夠聾啞的了,不是嗎,斐諾?)任命了拉布丹,輿論就會站在你們一邊。』可憐的傻裡傻氣的外省人,蜷在他們爐邊的安樂椅裡,還在為輿論喉舌的獨立性而慶倖呢。哈哈!」

  「嘻!嘻!嘻!」安多希·斐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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