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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不過,」維克蒂尼安大聲說,「錢還在德·摩弗裡紐斯夫人家裡。」

  「啊!」謝內爾喊起來。「這樣,還有一點微弱的希望:我們能不能夠軟化杜·克魯瓦謝,收買他呢?如果他願意,就把家族所有的地都給他。我去走一趟,我去把他叫醒,把我們的一切都送給他。而且,我們不說是你偽造證券,就說偽造證券的是我。讓我到苦工船上去做苦工好了,不過我的年紀已超過了上苦工船的年齡,他們只能把我關進監獄。」

  「可是證券的內容全部是我寫的,」維克蒂尼安說,對於老頭子這瘋狂的忠誠舉動並不覺得驚異。

  「笨蛋!……對不起,伯爵先生。你應該叫約瑟夫寫才對,」老公證人滿腔憤怒地叫喊。「他是一個忠僕,到時候他會承擔一切責任的。現在完了,世界坍下來了,」老頭子感到渾身發軟,邊坐下來邊說。「杜·克魯瓦謝是一隻老虎,我們千萬不能弄醒它。幾點鐘了?那張票據在哪兒?在巴黎,我們可以到凱勒銀行那兒去買回來,他們會答應的。啊!這件事佈滿危險,我們只要走錯一步就完了。在任何情況下都需要錢。好吧,沒有人知道你在這兒,如果必要,你就躲在地窖裡吧。至於我,我要到巴黎去,我飛奔著去,我已經聽見布雷斯特郵車的聲音了。」

  刹那間,老頭子又恢復了他青春時期的活力,行動敏捷,精力旺盛:他打了一個旅行包裹,拿了錢,在小房間裡放了一隻六磅的麵包,把他的義子關在裡面。

  「不要作聲,」他對義子說,「留在裡面等到我回來,晚上不要點燈,否則你就要去坐牢!伯爵先生,你聽見了嗎?是的,要是在我們這種城市有人知道你在這兒的話,你就要去坐牢。」

  然後謝內爾吩咐他的女管家說他病了,任何人都不見,謝絕所有的客人,把一切事務都留待三天以後才辦;吩咐完畢就走出了家門。他跑去用甜言蜜語迷惑那個驛站站長,他編造了一段故事,因為他有一個高明小說家的天才:結果他得到站長答應,只要郵車裡有空位子,就不問他要護照讓他乘車;關於這次突如其來的旅行,站長還答應代他保守秘密。郵車到達的時候幸虧空位子很多。

  第二天夜裡,公證人在巴黎下了車。次日清晨九點,他就到了凱勒銀行,他在那裡得知那張要命的票據在三天以前已經送回給杜·克魯瓦謝;不過他在查問這些情況的時候,並沒有說過任何可以牽累自己的話。離開銀行以前,他再問一句,如果把款項全部還清,他們能否追回這張票據。弗朗索瓦·凱勒回答說,票據屬杜·克魯瓦謝所有,只有他才有權決定把票據留下來或者送回來。老頭子無限失望,只得到公爵夫人家裡去。這麼大清早,德·摩弗裡紐斯夫人不接見任何人。謝內爾覺得時間非常寶貴,就坐在前廳裡,寫了一張字條,然後千方百計去引誘、迷惑、賄賂、威脅天下最難聽命的僕人,終於達到了目的,把那張字條送給了德·摩弗裡紐斯夫人。出乎全宅的意料之外,公爵夫人雖然還沒有起床,她卻在臥房裡接見了那個穿黑短褲、原襪子和有扣鞋子的老頭兒。

  「您有什麼事,先生?」她一邊說一邊在淩亂中擺好她的姿勢,「那個負心的人,他要我幹什麼?」

  「公爵夫人,」老頭兒喊起來,「我們有三十萬法郎在您手上。」

  「不錯,」她說。「這是什麼意思……」

  「這筆錢是偽造票據得來的,犯了偽造罪可以判到苦工船上當囚犯,而犯這個罪純粹是因為愛您,」謝內爾一口氣說下去。「您這麼聰明,為什麼您沒有料到呢?您不應該責駡那個年輕人,您應該盤問他,及時阻止他,這樣才能救他。現在只有祈求天主別讓這件壞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十分需要您在王上面前的聲望。」

  聽了頭幾句話,公爵夫人已經明白了一切;她覺得自己這樣對待一個熱情的情人,未免于心有愧,又怕人家懷疑她與情人同謀共犯。為了表示她把錢保藏得好好的,沒有動用過,她忘記了一切禮節,而且她也沒有把公證人當作一個男人看待,她猛地掀開鴨絨被,奔向書桌,在公證人面前走過,仿佛是拉馬丁作品的插圖中的一位天使①;她把三十萬法郎交給謝內爾,然後滿面嬌羞地回到床上。

  ①指拉馬丁的著作:《天使的墮落》。

  「您真是一位天使,夫人,」他說。(她大概在任何人心目中都是天使!)「可是這還沒有完,」公證人繼續說,「我要依靠您的幫助來救我們。」

  「救你們!我不能成功便成仁。他能在犯罪面前不退縮,這才是真愛情。誰曾為了別的女人作過同樣的事情呢?可憐的孩子!去吧,不要浪費時間了,親愛的謝內爾先生。信賴我就跟信賴您自己一樣吧。」

  「公爵夫人!公爵夫人!」

  老公證人太激動了,除了這兩句話以外別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哭了,他想跳舞,可是他害怕自己發瘋了,他拼命抑制住自己。

  「就憑我們兩個人,我們能救他,」他離開的時候說。

  謝內爾馬上去找到約瑟夫,叫約瑟夫打開書桌和桌子的抽屜,裡面有年輕伯爵的文件,他在文件裡幸而找到幾封杜·克魯瓦謝和凱勒的來信,這些來信可能很有用處。然後他跳上一輛馬上就要開走的載客四輪馬車。他給小費給馬車夫,叫他們把這輛沉重的車子趕得象郵車一樣快,因為他碰上了兩個也是急著趕路的旅客,他們一起商量好大家在車子上吃飯。道路象被吞噬一樣過去了。公證人在離開三天以後,終於回到了羊圈街的住宅。雖然那時候不過是晚上十一點鐘,可是已經太晚了。謝內爾看見家門口有憲兵,他踏進門檻以後,看見院子裡年輕的伯爵已被逮捕。說真的,如果他有權力,他會把在場所有司法人員和士兵們都殺死,可是現在他只能去擁抱維克蒂尼安。他湊到伯爵耳邊說:

  「如果我不能把事情平息下來,你一定要在提出起訴以前自殺。」

  維克蒂尼安那時呆若木雞,他瞪著公證人而沒有聽懂他的話。

  「自殺?」他跟著說一句。

  「對!要是你沒有自殺的勇氣,我的孩子,那就包在我身上,」謝內爾緊緊握著他的手說。

  儘管這幕景象使謝內爾非常悲痛,他還是用哆嗦著的雙腿支撐自己站在那裡,眼看著他心上的兒子,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這個閥閱門第的繼承人,被憲兵、警官、治安法官和檢察署的執達吏簇擁著走了。一直到這群人全部走光,他再也聽不見腳步聲,周圍完全恢復靜寂以後,老頭子才重新堅定和鎮靜起來。

  「先生,您要著涼了,」布裡吉特對他說。

  「見你的鬼去吧!」氣昏了的公證人大喝一聲。

  布裡吉特伺候謝內爾已經有二十九年,從來未曾聽見過他這樣大聲吃喝,手上的蠟燭不由得跌落在地上。可是她的主人根本沒有注意到布裡吉特驚嚇的樣子,也沒有聽見女管家的喊聲,拔腳就向杜·克魯瓦謝居住的瓦諾布勒奔去。

  「他瘋了,」布裡吉特心想,「不過經歷過這些事以後,瘋也不奇怪。他到哪裡去呢?我追不上他。他會怎麼樣呢?他會去投水嗎?」

  布裡吉特叫醒了首席幫辦,派他沿河岸監視。自從一個非常有前途的年輕人投河自殺①,和一個被誘姦的少女最近死在河裡以後,這河邊變成了人所共知的不祥之地。謝內爾其實是到杜·克魯瓦謝公館去。唯一的希望就在那裡。偽造證券罪要被害人提起私訴才能訴追。如果杜·克魯瓦謝答應不提起私訴,還可以當作是一場誤會而使公訴不致提起。謝內爾還希望用金錢來收買這個人。

  ①這個年輕人是阿塔納茲·格朗松,因追求科爾蒙小姐未能成功而自殺。下文被誘姦的少女指何人,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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