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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第五章

  那天晚上,到杜·克魯瓦謝先生和夫人家的客人比平時多得多。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只有法院院長杜·隆斯雷先生,第一副檢察官索瓦熱先生,和杜·庫德賴先生,他本來是房地產抵押登記官,後來因為投票選錯了人,被撤了職。可是杜·隆斯雷夫人和杜·庫德賴夫人以嚴守秘密為條件,把這件事告訴了一兩個親密的朋友。因此這件新聞便在杜·克魯瓦謝先生家聚會的半貴族、半市民的交際圈子裡傳開了。每個人都覺得這件事很嚴重,都不敢公開談論。杜·克魯瓦謝夫人同上層貴族有密切關係,這是盡人皆知的,以致沒有人敢交頭接耳地談及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所遭到的不幸,或者詢問詳細情況。最有切身利害關係的那幾個人為談論這件事,一直等到善良的杜·克魯瓦謝夫人退場回到自己的臥室,避開她的丈夫去念經敬神。

  等屋子的女主人走出客廳以後,杜·克魯瓦謝的幾個參與秘密、知道這位偉大工業家的計劃的黨羽,已經在清算賭帳,可是他們發覺客廳裡還有幾個人,這些人平時的觀點比較可疑,為著切身利益倒向哪邊也比較難說,他們於是繼續賭博。將近十一點半鐘,客廳裡只剩下了心腹之交:索瓦熱先生,卡繆索先生,預審法官及其夫人,杜·隆斯雷先生和夫人,他們的兒子法比安,杜·庫德賴先生和夫人,約瑟夫·勃龍代,一個老法官的長子,一共十個人。

  據傳說,在一個不祥的夜晚①,半夜三點鐘,塔萊朗正在呂伊訥公爵夫人家裡玩紙牌,突然停止賭博,把掛表放在桌子上,問旁邊的賭友們:德·孔代親王除了當吉安公爵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子女?——德·呂伊訥公爵夫人回答:「這件事您知道得很清楚,為什麼還要問?」——「如果這位親王沒有別的子女,孔代一家就絕後了。」經過一陣沉默以後,大家又重新賭起來。

  ①指拿破崙(當時是第一執政)處決波旁王室的當吉安公爵的那一夜。

  法院院長杜·隆斯雷先生也是用相同的程序開始他的談話,也許是他知道近代史上有過這麼一件事,也許是因為在政治生活上,渺小的人會同偉大人物使用同樣的表達方式。法院院長中斷了波士頓紙牌,看了看表,說:

  「這時候,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先生被捕了,這個家族多麼傲慢,從此以後要永遠臉上無光了。」

  「你已經下令逮捕那孩子了?」杜·庫德賴快活地叫喊。

  在場的人,除了法院院長、副檢察官和杜·克魯瓦謝,頓時都滿臉驚詫。

  「他剛在謝內爾的家裡被捕,他就躲在謝內爾家,」副檢察官說,神氣活象一個有當大臣的能力的人,可惜沒有人賞識,否則他應當做警察總監。

  這位第一副檢察官索瓦熱先生,是一個二十五歲的青年,瘦高個,長臉,面部呈橄欖色,一頭黑色鬈髮,眼睛深陷,下面有一道寬寬的褐色眼圈,和上面深灰色多皺紋的眼皮正好相連接。他有一隻鷹嘴鼻,一隻抿得緊緊的嘴,雙頰由於讀書用功而消瘦,由於野心勃勃而凹陷。他是一個典型的二流人物,時刻在窺伺機會,只要能往上爬,什麼事都幹得出,不過盡可能維持在可能和合法的範圍內。他的大模大樣的神氣恰恰表現出他有吹捧權貴的口才。年輕伯爵躲藏的地方是謝內爾的接任人告訴他的,他認為這件事是他的一大功勞。這個消息使預審推事卡繆索先生非常驚異,他根據索瓦熱的申請發下了逮捕狀,他沒有想到會這麼迅速地執行。卡繆索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人,身材矮小,已經開始發胖,金色頭髮,肌肉鬆軟,臉色發青,如同所有那些經常關在辦公室或者法庭裡的官吏們一樣。他的淡黃色小眼,充滿了懷疑的神情,一般人都認為這是狡猾的表現。

  卡繆索夫人望著她丈夫,仿佛問他:「我不是說對了嗎?」

  「那麼這案件是要審的了?」預審推事問。

  「你還懷疑嗎?」杜·庫德賴回答,「既然逮捕了伯爵,一切就定局了。」

  「還有陪審團呢,」卡繆索先生說,「對這個案件,省長先生一定會左右陪審團的組成,去掉檢察署和被告這兩方拒絕的陪審員以後,只剩下那些贊成無罪釋放的人。因此我的意見最好還是和解,」他對杜·克魯瓦謝說。

  「和解?」院長說,「可是事情已經到了法院呀。」

  「不管是釋放或者判罪,總之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已經很不光彩了,」副檢察官說。

  「我是附帶民訴的當事人,」杜·克魯瓦謝說,「我請的律師是迪潘兄弟的老大。我們要看看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怎樣擺脫他的利爪。」

  「他們會為自己辯護,會到巴黎去找一個律師,他們會聘請名律師貝裡耶來對付你們的,」卡繆索太太說,「總得旗鼓相當,才能勢均力敵嘛。」

  杜·克魯瓦謝、索瓦熱先生和杜·隆斯雷院長望著預審法官卡繆索,全都擔上了同一份心事。年輕的卡繆索太太說最後一句話的口氣和態度,使她面前那八個合謀敗壞德·埃斯格裡尼翁家族的人惴惴不安,卻又深藏不露,因為外省人長年累月過著修道般的生活,養成了精明狡猾的習慣,全都極善於隱藏自己的感情。嬌小的卡繆索夫人注意到,這幾個人一感覺到預審法官可能違背杜·克魯瓦謝的意圖,臉色就變了。她見丈夫把自己的想法露了底,便想順勢探測一下這八個人仇恨的深度,而且想猜出杜·克魯瓦謝用什麼方法拉攏第一副檢察官,使得檢察官這麼快就採取行動,而這個行動是與當權者的觀點背道而馳的。

  「不管怎樣,」她說,「如果這個案件從巴黎請來一些名律師,我們就可以在重罪法庭旁聽幾場有趣的審判了;不過這案件一定會在初審法院和高等法院之間了結。政府肯定會悄悄地盡一切辦法來挽救一個閥閱門第的青年,何況這個青年還有德·摩弗裡紐斯公爵夫人做朋友。因此,我不相信在我們這裡會有朗德諾那樣的醜聞①。」

  ①這句話來自亞歷山大·杜瓦爾(1767—1842)的劇本《沉船》(又名《繼承人》),內容是寫一個有財產的叔父傳說在海難中死亡,繼承人正爭奪他的遺產時,他又回來了,事情發生在朗德諾,故稱朗德諾醜聞。

  「您這話可說差了,夫人!」法院院長聲色俱厲地說道,「您以為首先調查和審理這件案件的法院,會受到與司法格格不入的一些考慮的影響嗎?」

  「事實會證明恰恰相反,會受到影響的,」她狡猾地望著副檢察官和法院院長說,他們倆冷冷地瞪著她。

  「夫人,請您解釋一下,」副檢察官說,「照您的說法,似乎我們不是在履行我們的職責了?」

  「內人的話毫無價值,」卡繆索說。

  「可是院長先生的話呢?」她又接過話頭說,「不是有點偏見嗎?因為這案件還得經過調查庭審理,而調查庭還沒有開過庭,法院還沒有宣佈調查結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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