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生活的煩惱(55)_巴爾札克

五十五

　　最後一次爭吵

　　在所有的家庭裡，丈夫和妻子都可能聽到敲響致命時刻的鐘聲，那是真正的喪鐘，是嫉妒心的消亡，嫉妒是一種偉大的、崇高的、極為美妙的激情，那是愛情唯一的真正的徵兆——如果不說是愛情的孿生姊妹的話。當一個女人不再嫉妒她的丈夫時，一切都完了，她再也不愛他了。因此，夫妻之愛在女人發起最後一次爭吵那一刻已經消失。

　　箴言

　　妻子一停止和丈夫爭吵，彌諾陶洛斯便坐到臥房壁爐邊的安樂椅裡，用他的手杖胡亂敲起上漆的支靴來。

　　所有的女人都應該回顧她們的最後一次爭吵，這最終的煩惱往往是無緣無故爆發的。更常見的起因是一樁突如其來的事情或被抓住的一個決定性的證據。這種對相互的信任，對愛情的稚趣，甚至對貞潔本身的無情訣別可以說象生活一般反復無常。

　　象生活一樣，這種訣別的方式在每個家庭從來不是千篇一律的。

　　作者如果希望做到準確無誤，也許他應該在這裡找出這種爭吵的五花八門的形式。

　　比如，卡羅琳娜發現，紹蒙泰勒買賣的破產債權團法定代表的法官袍下藏了一件布料遠沒有那麼粗糙，顏色悅目，光滑柔軟的長袍。總之，紹蒙泰勒的頭髮是金色的，還長了一雙藍眼睛。

　　或，卡羅琳娜在阿道爾夫之前起床時，看見他的外套裡兒朝外扔在安樂椅上。一張灑了香水的紙片從大衣的側兜裡露了出來，雪白的紙片象從緊閉的窗戶滲進來的陽光，使她極為震動。

　　或，她在摟抱阿道爾夫時，壓得什麼紙片沙沙作響，她便伸手去摸他的衣服口袋。

　　或，她有一段時間老聞著阿道爾夫身上有一股異香，她明白了，於是她讀到下面幾行字：

　　你這負心的，我明百你說「衣包裡特」是啥乙思，你來了便知刀我愛不愛你。

　　或：

　　我的朋友，您昨天來遲了，明天會怎樣呢？

　　或：

　　親愛的先生，當您不在熱愛您的女人身邊時，她們是多麼怨恨您，她們為此感到十分不幸。當心，您不在時對您的怨恨很可能波及您在她們身邊的時刻。

　　或：

　　肖多雷依，你這無賴，你昨兒在林蔭道上挽著一個女人在幹什麼？如果那是你的妻子，我為她失去的魅力向你表示祝賀和慰問。她一定是把她的魅力送進了當鋪，不過，當票已找不回來了。

　　四張便條出自四個人之手：輕浮的女工，夫人，自命不凡的老闆娘或女演員。阿道爾夫從中選出了他的美人兒（這是菲什塔米奈的詞匯）。

　　或，費迪南把戴面紗的卡羅琳娜帶到蘭拉格①，她親眼看見阿道爾夫正挽著波馬雷舞蹈皇后的一個伴娘如醉如癡地跳著波爾卡舞。

　　①蘭拉格，布洛涅森林裡開設的音樂舞蹈廳，是按英國愛爾蘭人蘭拉格在倫敦開設的舞廳模式建築的。

　　或，阿道爾夫第七次叫錯了名字，他清晨醒來就叫他妻子朱麗葉、夏洛特或麗莎。

　　或，在先生出門時，食品商或者飯店老闆把揭露罪狀的賬單送到家裡，落到了卡羅琳娜的手裡。

　　紹蒙泰勒買賣單據

　　阿道爾夫先生賒購佩羅

　　一八四三年一月六日送匈茲夫人處

　　肥肝醬…………………22法郎50生丁

　　各類酒六瓶……………70法郎

　　二月十一日送議會賓館二十一號房間

　　包飯午餐………………100法郎

　　總計…………192法郎50生丁

　　卡羅琳娜仔細琢磨單據上的日期，回憶起當時確曾有過與「紹蒙泰勒買賣」有關的約會。

　　阿道爾夫曾指定一月六日開會以決定紹蒙泰勒買賣裡債權人取款的順序。

　　二月十一日他曾應約去公證處簽署紹蒙泰勒買賣的收據。

　　或……

　　不過，想列出全部的巧合，這簡直是巨大的工程。

　　每個做妻子的都能清楚地憶及蒙在她眼睛上的布條是如何落下的。經過無數次的懷疑，無數次的心碎之後，她又如何做到了以最後一次爭吵使故事收場，讓公證人在故事書上劃押，公開表明自己不再受任何約束或開始新的生活。

　　有些妻子有幸搶先一步，她們作這樣一次爭吵是為了說明自己理由充足。

　　容易激動的妻子暴跳如雷，訴諸過火行動。

　　性情溫和的妻子語氣低沉而堅決，連膽大包天的丈夫也會驚惶觳觫。

　　還沒有復仇準備的只會痛哭流涕。

　　還愛著您的便寬恕了您。啊！她們象那位被丈夫叫作「我的小轎式馬車」的女人一樣，很能理解為什麼她們的阿道爾夫受到所有法國女人的愛慕。她們為自己合法佔有一個使所有女人發狂的男人而感到幸福。

　　某些女人守口如瓶，她們膚色晦黯，雙臂瘦瘠，以引導她們的阿道爾夫陷入說謊的泥沼或重重的矛盾為樂事。她們象法官審問罪犯一般審問丈夫（請閱《煩惱中的煩惱》），自己卻等待著決定性的時機，以便拋出直接的證據，將丈夫的否認之詞打個落花流水，從中得到辛酸的享受。

　　一般說，在夫妻生活的這個致命場景裡，男人是暗殺者，女人倒成了公開的劊子手。

　　下面說說為什麼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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