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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當犧牲品的藝術

  從霧月十八日政變開始,戰敗的卡羅琳娜採取了一項可怕的措施,實行的結果終於使您時時刻刻後悔自己的勝利。她變成了「反對派」!……再有一次這樣的凱旋,阿道爾夫便可能被控象莎士比亞的奧賽羅一般用兩床褥子使妻子窒息而死,從而走上重罪法庭。卡羅琳娜裝出一副殉道者的神氣,她的溫順也讓人受不了。她隨時隨地用這句話使阿道爾夫心煩意亂:「隨您的便!」言語間還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溫存。任何哀歌詩人都無力與卡羅琳娜抗衡,她接二連三地拋出哀歌:行動哀歌,言語哀歌,微笑哀歌,緘默哀歌,手段哀歌,手勢哀歌。下面僅舉幾例,所有的夫妻都將會有所體會。

  午餐之後

  「卡羅琳娜,今晚我們去德夏爾家,那裡有盛大的晚會,你知道……」

  「好的,朋友。」

  晚餐之後

  「喂!卡羅琳娜,你還沒有穿好衣服嗎?……」阿道爾夫說著衣冠楚楚地走了出來。

  他瞥見卡羅琳娜穿了一件訴訟代理人的老妻常穿的那種衣服:一件帶斜紋布緊身衣的黑色波紋布連衫裙。幾朵與其說是人造的不如說是狡詐①的花使她那由僕婦梳得很糟糕的頭髮顯得更加寒傖。她戴的手套也是從前用過的。

  ①法語的「人造」和「狡詐」發音相似,這裡是文字遊戲。

  「我準備好了,朋友……」

  「你就這樣打扮?」

  「我沒有別的了,一套新行頭得花一百埃居呢。」

  「你怎麼不對我說呢?」

  「我,伸手向你要!……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後!……」

  「還是我一個人去吧,」阿道爾夫說。他不想因為妻子而感到屈辱。

  「我明白這正合您的意,」卡羅琳娜尖酸刻薄地說。「看您那一身打扮就很清楚了。」

  客廳裡坐了十一個人,都是阿道爾夫請來吃晚飯的。卡羅琳娜看上去仿佛也是應丈夫邀請前來的:她在等開飯。

  「先生,」男僕低聲對主人說,「廚娘暈頭轉向了。」

  「為什麼?」

  「先生什麼也沒有囑咐她,她只做了兩道正菜,一道牛肉,一道雞,一道涼拌生菜,還有一些蔬菜。」

  「卡羅琳娜,你原來什麼也沒吩咐?……」

  「我哪兒知道您請了客人呢?再說,我能在這裡指手畫腳嗎?……您讓我擺脫了所有的家務事,我天天都在感謝上帝呢。」

  德·菲什塔米奈太太來回訪卡羅琳娜太太時,發現她背靠在一架壁毯機上咳著嗽做女紅。

  「你是在給你親愛的阿道爾夫繡拖鞋吧?」

  阿道爾夫站在壁爐前做出得意忘形的模樣。

  「不,太太,這是為一個商人繡的,他付給我錢。我就象一個苦役犯人,幹點活可以過得舒服點。」

  阿道爾夫臉紅了,可是他又不能揍他的妻子;而此刻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卻正在注視著他,她的神氣仿佛在說:「這是怎麼回事?」

  「你咳嗽很厲害呀,我的小親親!……」德·菲什塔米奈太太說道。

  「啊!生活是怎麼對待我的呀!……」

  卡羅琳娜和您的一個女朋友坐在橢圓形雙人沙發上,您是極為重視這位女友對您的好印象的。您正在門洞裡和男賓聊天,您單從卡羅琳娜嘴唇的動作就能聽見這句話:「先生願意如此嘛!……」她說這話時的神氣就象一個古羅馬女人正在赴圓形劇場殉難似的。您的虛榮心深受屈辱,您想去加入她們的談話,同時繼續聽您的男客聊天。於是您的答話免不了讓人問「您在想些什麼呀?」,因為您沒有跟上談話的思路。

  您只得踏步不前,心裡琢磨:「她跟她在說我些什麼呢?」

  阿道爾夫在德夏爾家參加晚宴,餐桌周圍坐了十二個人,卡羅琳娜身邊坐的是一個叫費迪南的漂亮青年,是阿道爾夫的表弟。第一道菜和第二道菜之間,大家談到了伉儷的幸福。

  「女人要幸福是再容易不過了,」卡羅琳娜回答一個正在抱怨的女人。

  「對我們說說您的秘訣吧,太太,」德·菲什塔米奈先生快活地說。

  「女人只要什麼都不管,把自己看成家裡的頭號僕人或受主人照顧的女奴,什麼意志也沒有,不提任何不同的意見,一切便都會很順利。」

  這些含著淚的辛酸話語使阿道爾夫驚駭不已,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的妻子。

  「您忘記了,太太,能說明自己幸福也是一種幸福呢,」他反駁道,眼裡射出的光芒足以說明他象情節劇裡的某個暴君。表演了自己被殺害或幾乎被殺害之後,卡羅琳娜心滿意足了。她轉過頭去,偷偷擦了擦眼淚說:「人總不會說明自己幸福的。」

  正如議會裡人們常說的,故事沒有下文,然而費迪南卻已把他的表嫂看成了被犧牲的天使。

  大家談論著胃炎患者嚇人聽聞的數字,談論著引起年輕婦女死亡的無名疾病。

  「這些女人太幸福了!」卡羅琳娜說,看上去像是在表演她自己死亡的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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