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生活的煩惱(19)_巴爾札克

十九

　　伉儷虻

　　好吧！這一行裡有一個接近回歸線①的字眼，趣味高尚的人禁止就此字開一個與這篇才智橫溢的作品不相稱的庸俗玩笑。就在這幾行的下面出現了被巧妙地稱之為「伉儷虻」的極討厭的煩惱，這種虻是全體庫蚊、蚊蟲、蟑螂、跳蚤、蠍子中最使人受不了的，因為還未能發明任何足以預防它的蚊帳。

　　①南回歸線即天牛星附近的回歸線，天牛星的法文capricorne後半部分corne意為動物的角。在法國稱配偶不忠實的人為頭上長角，即戴綠帽子。

　　虻並不立即叮人：它先在您耳邊滴鈴鈴響，而您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比如，卡羅琳娜無緣無故地，用最自然不過的神氣說：

　　「德夏爾太太有一件非常漂亮的連衫裙，昨兒個……」

　　「她很有鑒賞力，」阿道爾夫毫不斟酌地答道。

　　「是她丈夫給她的，」卡羅琳娜聳聳肩說。

　　「噢！」

　　「是的，一件價值四百法郎的連衫裙！絨製品裡最漂亮的她應有盡有……」

　　「四百法郎！」阿道爾夫擺出使徒聖多馬的姿勢①大聲說道。

　　①即表示懷疑的態度。

　　「裙子是兩幅，可以替換，還有一件緊身上衣……」

　　「這位德夏爾先生倒挺會辦事的！」阿道爾夫借開玩笑躲閃開去。

　　「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麼細心，」卡羅琳娜冷冷地說。

　　「怎麼細心？……」

　　「嗨，阿道爾夫……就是能想到替換裙和緊身上衣呀。這一來，一旦袒胸裙衫再也不流行了，還可以派用場呢……」

　　阿道爾夫尋思：「卡羅琳娜想要一件連衫裙。」

　　可憐的男人！……！……！

　　不久，德夏爾先生又把他妻子的房間裝飾得面目一新。

　　後來，德夏爾先生又命人把他妻子的鑽石戒指照時興樣重新安裝了一遍。

　　德夏爾先生不帶妻子不出門，沒有他陪伴他也不讓妻子到任何地方去。

　　您帶給卡羅琳娜無論什麼東西，從來不如德夏爾先生帶給他妻子的好。

　　如果您冒昧作出微嫌急躁的手勢或說出稍嫌激烈的話語，如果您說話的聲音略略抬高，您就會聽見尖細如笛聲的這句毒辣的話：

　　「德夏爾先生就不會如此行事！你還是效法效法德夏爾先生吧。」

　　總而言之，愚蠢的德夏爾先生時時事事都會在您的家庭生活裡出現。

　　「你瞧瞧，德夏爾先生難道會如此冒昧……」這句話簡直是一把達摩克利斯劍，或者更糟，是一根針。您的自尊心已成了一個線團，您妻子接連不斷地往這線團裡插針，抽出來，再插進去。她這樣幹還有一大堆難以預料的五花八門的藉口，而且使用最友好最溫存的詞句，作出相當懇切的姿態。

　　阿道爾夫被虻刺得滿身傷口，終於作出了警方、政府或戰略家常做的事（請看沃班的著作中論要塞的進攻和防守等章節）。他想到了德·菲什塔米奈太太，一個還算年輕嫻雅而且有點妖豔的女人。他象放灸用艾絨一般把這個女人放到（無賴們早就如此行事了）卡羅琳娜皮膚上最怕癢的地方。

　　啊！您這個經常驚呼「我不知道我妻子怎麼啦！……」的人，您真應該親吻這充滿哲理的出類拔萃的一頁，因為您在這一頁裡可以找到女人性格之要害！……不過，和我一樣瞭解她們並不等於十分瞭解她們：連她們自己還不瞭解自己呢！

　　總之，您也知道，上帝對自己精心創造並由他支配的那唯一的女人①，認識還大謬不然呢。

　　①唯一的女人指夏娃。

　　卡羅琳娜非常願意每時每刻都向阿道爾夫刺去，不過，這種不時向配偶（司法用語）放出胡蜂的權力是專屬妻子的；阿道爾夫若向妻子哪怕只放出一隻蒼蠅，他也會變成惡魔。卡羅琳娜如此這般行事嘛，那是在開逗人喜歡的玩笑，是一種雅趣，其目的乃是活躍夫妻雙方的共同生活，尤其重要的是她出於最純潔不過的動機。然而阿道爾夫若象她這麼行事，那就成了加勒比人①一般的殘忍，是對妻子的心一無所知，而且是蓄意惹她傷心，這點倒也算不了什麼。

　　①加勒比人，拉丁美洲的印第安人。

　　「這麼說，您很喜歡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囉？」卡羅琳娜問，「她這只蜘妹，她的頭腦、舉止究竟有什麼誘人的地方呢？」

　　「可是，卡羅琳娜……」

　　「哦！不用否認你那古怪的興趣，」她說，堵住了已到阿道爾夫嘴邊的不字，「我早就察覺，比起我來，您更喜歡這撐竿（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很瘦）。那好吧，您去吧……您很快就會認識到我和她之間的區別。」

　　懂嗎？您不能懷疑卡羅琳娜對德夏爾先生（一個極平常的胖子，紅臉膛，過去的公證人）有絲毫的興趣，而您卻在愛慕德·菲什塔米奈太太！這一來，卡羅琳娜，這個以其「無辜」給您帶來如許痛苦的卡羅琳娜，這個已同社交界不分畛域的卡羅琳娜竟變成了才華橫溢的女人：您的虻已非一隻，而是兩隻。

　　第二天，她裝出老好人的神氣問您：「您和德·菲什塔米奈太太之間到什麼程度了？」

　　見您出門，她就對您說：「去吧，朋友，去溫泉洗澡吧！」

　　所有的女人，甚至公爵夫人，在為情敵而怒髮衝冠時都會破口大駡，甚至於使用賣菜婦口頭極形象的語言。到了這一步，她們是不擇手段的。

　　要說服卡羅琳娜承認錯誤並向她證實德·菲什塔米奈太太與您毫不相干，您得付出太高的代價。有頭腦的男人在夫妻生活裡是不會幹這種蠢事的：他會因此失去權威，而且會使自身出現缺口。

　　啊！阿道爾夫，你不幸已進入了被巧喻為「婚姻的聖馬丁之夏」這樣的季節。唉！必須——何樂而不為！——重新征服你的妻子，你的卡羅琳娜。必須再去摟她的腰，千方百計猜出她喜歡什麼，從而遷就她的意願而不能自己一意孤行。

　　您必須以此成為優秀丈夫之冠！從今以後，問題的關鍵全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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