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生活的煩惱(15)_巴爾札克

十五

　　女人的詭譎

　　詭譎之人中的最詭譎者也遠不如最不詭譎的女人詭譎，您由此可以判斷女人究竟有多麼詭譎！她們如此之詭譎，連詭譎之人中的最狡黠者本人也猜不透女人詭譎到什麼程度；因為詭譎有千百種表現方式，而且女人詭譎得如此之靈活，她具有貌似不詭譎而實則詭譎的天才。人們可以對一個詭譎的人指明——雖然這種情況實屬罕見，但有時確可以向他指明——他為人詭譎。那麼您能試試向一個女人挑明她一言一行十分詭譎嗎？她寧可被人剁碎也不會承認自己詭譎的。

　　她，詭譎！她可是忠誠、正直的化身！她，詭譎！為人詭譎究竟指什麼？她知道什麼叫為人詭譎嗎？詭譎之人是什麼玩意？她既未看見也未聽人說起過詭譎的人。「您才是詭譎的人呢！……」於是她詭譎地向您解釋一番，進一步說明您是一個機靈鬼似的詭譎之人。

　　下面是幾千例女性詭譎中的一例，這個例子可以說是夫妻生活裡最令人髮指的煩惱，也許是最大的煩惱。

　　卡羅琳娜老抱怨自己上街不得不步行；

　　或不能常常更新帽子，陽傘，裙衫，總之，她梳妝打扮所需要的一切；

　　不能給孩子穿水手衣，槍騎兵衣，國民自衛軍炮手衣……不能讓他穿得象蘇格蘭人，露出雙腿，戴一頂插羽毛的無邊高帽……不能給他穿禮服、大禮服、絨罩衫，不能給他穿靴子和長褲；

　　不能給孩子買足夠的玩具，不能買自動小跑的老鼠，全套的過家家玩具等等；

　　不能還德夏爾太太、德·菲什塔米奈太太的禮：一場舞會……一次晚會……或一頓晚餐；

　　也不能去劇院訂包廂：有了包廂才免得下賤地去廊座裡擠在過分殷勤或有那麼點粗俗的男人當中；

　　看完戲後還得去找出租馬車：

　　「你以為可以省錢，你錯了，」她對您說，「男人都是一路貨！我弄髒了鞋子，帽子也髒了；我的披肩濕了，什麼都弄得皺巴巴的，連絲襪也濺上了泥水。你省了二十法郎的車費——甚至不到二十法郎，因為你坐出租馬車還得花去四法郎——也就是十六法郎！可你衣服鞋帽的損失就得五十法郎。再說，你見我頭上戴著褪色的帽子，你自尊心也受不了呀。你捉摸不透是什麼原因吧：都是你那些該死的出租馬車弄的。我還沒對你說在男人當中擠來擠去多麼讓我心煩，你似乎對這一切完全無所謂！」

　　不能買（而不是租）一架鋼琴；也不能去趕時髦（有些女人什麼時興買什麼，那得花多少錢？……她寧或跳窗也不願模仿她們，因為她愛您，她抹淚了。她真不能理解這些女人！）；也不能軟綿綿地躺在自己的馬車裡，象德·菲什塔米奈太太那樣去愛麗舍田園大道兜風（那女人才懂得什麼叫生活呢！而且還有個好丈夫，又有教養，又懂得規矩，又一帆風順！他妻子即便是為他赴湯蹈火也會在所不惜的！……）；

　　卡羅琳娜就這樣不厭其煩絮絮叨叨，一次又一次向您表示她的願望，促使您……

　　總而言之，夫妻間沒完沒了的爭吵，那些最富於邏輯性的推理論證（已故的特裡皮耶，已故的梅蘭相比之下也只能算作兒童①，以前的煩惱已多次向您證明了這一點）已打得您落花流水；而那些柔媚之至的愛撫加眼淚，還有您自己漏出的三言兩語——要知道，凡遇此類時機，女人總會象美洲豹一般蜷縮身子躲藏在家裡的樹木間，她似乎沒有聽您說話，也沒有對您加以注意，然而一旦您無意漏出一個字，作出一個動作，表示一種願望或說出一句話，她便抓住不放，當作武器，加以磨礪，從而一次接一次地向您發動反擊——凡此種種已鎮得您服服帖帖……還不算讓您俯首帖耳的那些妙趣橫生的模仿動作：「你那麼作，我就這麼作。」這一來，她們討價還價的能耐便會超過猶太人，希臘人（賣香粉和販小姑娘的），阿拉伯人（販小男孩和馬匹的），超過瑞士人，日內瓦人，銀行家；最糟的是超過熱那亞人②！

　　①特裡皮耶，律師；梅蘭，法律顧問，兩位都在巴爾札克寫此篇之前不久去世。作者提到他們是為了說明一些卓越的能言善辯之士在夫妻生活裡也成了「兒童」。

　　②熱那亞人以會做買賣聞名，一八三八年，一個熱那亞公司奪去了巴爾札克對撒丁島銀鉛礦的開採權，故出此言。

　　總之，象吃敗仗的人那樣一敗塗地之後，您便下決心把一定數量的資產投入某個企業去冒險了。

　　某一天的黃昏，你們正肩並肩散步時；或某一天早上你們剛剛睡醒時，卡羅琳娜在您身邊半睡半醒，潔白的睡衣，粉紅的身體；睡帽的花邊襯托出她笑盈盈的臉龐。您對她說：

　　「你要這要那！你老對我說這說那！……」

　　末了，您花了一刻鐘的功夫列舉了她那些數不清的狂想，她一次又一次用這些奇想折磨得您心碎，因為，再沒有比滿足不了心愛女人的願望更不愉快的事了！於是您在結束談話時說：

　　「好！親愛的朋友，機會到了，可以使十萬法郎增加五倍。我決心做這筆生意。」

　　她醒了，一屁股（約定俗成的稱謂）坐了起來。她擁抱您，啊！這……太好了！

　　「你真好，」是她的第一句話。

　　她最後一句話這裡就不必讀了：那是一個異乎尋常的，難以名狀的，含混不清的象聲詞。

　　「現在，」她說，「對我說說你的生意吧！」

　　於是，您想方設法把這筆生意解釋清楚。

　　首先，女人根本不懂生意，她們也不願意顯得懂生意。她們能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去懂生意呢？她們應當懂生意，但要時機合適——正是時候——還得隨她們的心意。您那心愛的人，您那高興得如醉如癡的卡羅琳娜說，您千不該萬不該把她那些願望，訴苦，把她那些梳妝打扮的要求當成一回事。她害怕這筆生意，她一聽說什麼經理，股票，尤其是流動資金就哆嗦，再說，股息也不明確……

　　箴言

　　凡是要分享的東西女人都害怕。

　　總而言之，卡羅琳娜害怕有陷阱；然而，得知她可能擁有私人的馬車、包廂，孩子也會有各式各樣的衣服時，她又格外入迷。她一邊勸您放棄這筆生意，一邊又極高興看您去投資。

　　初期

　　「啊！親愛的，我現在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阿道爾夫剛作上了一筆漂亮的生意。——我快有一套馬車了，——哦！比德·菲什塔米奈太太的馬車好得多：她的車已經不時髦了，我那輛有帶流蘇的簾子……我的馬是銀灰色，她的馬卻是栗色的，平常得活象六裡亞的銅幣。」

　　「那麼太太，這筆生意是？……」

　　「噢！棒極了，股票准能上漲，他投資前對我說得清清楚楚，因為……阿道爾夫！……阿道爾夫做什麼事都得先徵求我的意見……」

　　「您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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