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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戲謔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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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升庵雲:「滇中有一先輩,諭諸生讀書為文之法甚悉,語畢問諸生曰:『吾言是否?』一人應日:『公,天人也,所言皆是天話。』」 焦芳初還朝,失記朝儀,問李西涯,西涯曰:「以鳴鞭為度:一鞭走兩步,再鞭又走兩步,三鞭上禦道。」芳諾之,旋悟曰:「公乃戲我。」 王元美宴客,王偶洩氣,客皆笑之。王拈一令曰:「要四書中一『譬』字。」王先道「能近取譬」,眾皆舉「譬如北辰」、「譬如為山」等語。王笑曰:「我『譬』在下,公等『譬』乃在上。」各罰巨觥。 葉仲子論荊公《字說》之妙,因及「疾病」二字,從丙、從矢,蓋言丙燥、矢急,疾病之所自起也。一友以「痔」字難之。沈伯玉笑曰:「因此地時有僧人出入,故從寺也。」眾方哄堂,一少年不解,問葉,葉曰:「異日汝當自解。」眾複哄堂。 焦芳面黑而長如驢,嘗謂西涯曰:「公善姑布,煩一相我。」西涯左右視曰:「左半面像馬尚書,右半面像盧侍郎,公位必至此。」馬與盧,合乃「驢」也,芳悟始笑。 金陵吳擴有詩名,曾有《元日懷嚴分宜相公》詩。一友見之戲曰:「開歲第一日,懷當朝第一人,如此便做到臘月晦日,亦懷不著我輩也。」吳笑而甚慚。 二酉叔至陸二公子園亭,見吊人廡下撲之,問公子,公子曰:「雨大,偷掘我塘,池魚盡走,故撲之。」二酉叔笑曰:「此打有典,據《千字文》曰『弔民伐罪,有虞(魚)陶(逃)唐(塘)。』」 倪康侯善諧謔。一日與商氏昆季席散,攜燈塞巷,康侯口占一絕曰:「雪片燈籠點得忙,尚書兵憲與都堂。只有秀才難出色,傍邊細注益三房。」友人大笑。 一腐儒最不能弈棋,又侈口目負,每對局必敗,乃憤恥不復弈。一友詰其何以不復弈,其人以持五成對。友曰:「弈不在五戒之內,何以戒弈?」其人曰:「弈不免殺,五戒以不殺為首,故戒之。」葉晝從傍笑曰:「如此說,公卻替別人戒了。」 長安有武弁喜作詩,逢人輒口誦不已。一日,見王季重,開口便誦,季重曰:「待寫出來請教。」即命索筆,季重曰:「待刻出來請教。」 督學將至姑孰,有三秀才理經不熟,謀燒棚廠,將舉火,被獲。王季重為令,判其牘曰:「一炬未成,三生猶幸;萬一延燒,罪將何贖?須臾乞緩,心實堪哀。聞考即已命終,火攻乃為下策。各還初服,恰遂驚魂。」 王季重與吳、施兩同年劇談,施臞,言寒可畏;吳肥,言熱可畏,爭持久之。王季重曰:「以兩君之姓定之,不相上下,一曰『迎風則僵』;一曰『見月而喘』。」 梅季豹、謝少連、柳陳夫、虞伯子、宋獻孺訪王季重,俱集姑孰,季重觴之。一優豎甚麗,酒酣,柳掀髯曰:「臨邛令已妙矣,但少一卓文君耳!」季重捉鼻笑曰:「這其間,相如料難是你。」 白下一吏部步杜工部《秋興八首》,屬王季重和之。季重曰:「此時還正夏日雨,免何如?」 由拳一衿頗有意思,熊芝岡考置四等,王季重慰之,此生曰:「宗師重在四等,甚是知音。」季重曰:「果然。大吹大打極俗,不若公等鼓板清唱也。」 王季重入覲,過一好弈年友,曰:「上門欺侮。」年友曰:「徑送書帕則訖,何必又借棋盤。」季重曰:「不是書帕,還是怕輸。」 王季重令姑孰,有女將嫁,其父索重聘,遂失期。此女忽持一絹而去,大索不得。月余,得之鄰居宋皮匠櫃中。季重判其牘曰:「勒加羊饋,遂至鶉奔。事之以幣,反叨西蜀之文君;射不主皮,豈料東鄰即宋玉。十纖刺繡,落在錐刀;一貌如花,食此牛氣。夜行晝伏,憐喜懼之兼施;日居月諸,歎尺尋之不定。亡人以為寶,巧雖韞櫝而藏;遁世不見知,悶乃穴革以出。手足盡露,彌縫之術終疏;寢處太甘,鑽隙之緣亦盡。既奸所之見獲,各決杖以何辭。女既無良,夫麾是聽,父難免罪,眾唾鹹歸。」 王季重族人犯杖罪,的決而出,季重慰勞之曰:「爾可改過,今後是個名人了,『七十杖于國』矣!」 徐兵憲戲董比部懼內,比部曰:「人不懼內,必為亂臣賊子矣!」季重曰:「不爾,亂臣賊子懼。」 鄂君在坐,張參軍佞之曰:「尊公當日亦芳致。」王季重曰:「又追王太王王季。」 錢理齋善寫照,有蘇友欲駕之,然所貌殊不是。一日請評,壬季重曰:「理齋那得如君,渠筆淺易,一望而盡;不若君能變幻,令人仿佛,費沈思也。」 陶蘭亭二連襟:一老童不得進學,一進學而近降青衣。蘭亭戲之曰:「我兩姨夫,《論語》上早已說破,一曰苗而不秀,有姨以夫;一曰秀而不實,有姨以夫。」 蕭山縣秀才瞋西興腳子不稱「相公」,而稱「公相」,告之縣令,令曰:「何煩乃爾?」秀才曰:「即如見父母不稱『老爺』,而稱『爺老』,如何恕得?」 吳松間有一縉紳閨門不正,鄉人揶揄之,作一對榜其門曰:「孝弟忠信禮義廉,一二三四五六七。」見者捧腹。 越中水澄劉氏子面方口闊,有號石獅子者,後為侍郎公。鄉賢、秀才一日衣冠見其族長,族長笑曰:「今後石獅子當改為銅獅子矣!」或問何也,族長曰:「口內要吐出香煙。」 吏部書辦設席請蕭王,二酉叔戲之曰:「公輩作福,當奉祀趙玄壇。」諸書辦問曰:「何請也?」二酉叔曰:「公等在部,多用黑虎跳,故須祀之。」 嘉善樂元聲、和聲、駿聲弟兄三人皆名進士,乃認岳武穆為祖,改姓嶽氏,遂占踞嶽墳,奪其世產。杭人恨之,乃作一小劇:岳鄂王坐堂皇,先呼其長進曰:「爾何名?」曰:「元聲。」曰:「元,吾仇也,爾奈何名元?亟出之!」呼其次進曰:「爾何名?」曰:「和聲。」曰:「吾梗和議而致殺身,秦檜主和,吾所痛恨也。亟出之!」呼其季進曰:「爾何名?」曰:「駿聲。」曰:「拐子馬,兀術所以取勝,馬亦吾敵也。亟出之!」三人逐出,傍徨廟門。外扮樂道德上,呼曰:「爾輩皆吾後裔也,何苦受鄂王嘔氣?快快隨我回去!」拉以俱下。無賴子為之,雖甚惡薄,而亦多雋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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