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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夙慧部


  陶庵曰:昔孔文舉聰明絕世,而陳韙嘲之曰:「小時了了,長未必佳。」向以為陳韙一時嫉妒之言,今乃閱世既久,而知斯言之未始不確也。漢昭帝十四能知上官桀之奸,而長來聵聵,一無所聞;鮑照才思藻發,及至有年,頓覺才盡;而王勃自《滕王閣》一序之外,亦遂凋落,無所見長。蓋少年智慧亦似電光石火,政不可據以為常也。嗟餘老憊,猶憶稚年,文舉有言:「想君少時,必當了了。」集夙慧部五。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必發鼎元,然當在四世之後。」舒父曰:「我不能待也。」芬童年侍側,曰:「信若此,何不葬芬三世之祖?」父從之,芬果大魁天下。

  洪鐘四歲能作大書,憲宗召見,命書「聖壽無疆」,鐘握筆不動。上曰:「汝容有不識者乎?」鐘叩首曰:「臣非不識,第不敢於地上書耳。」上命舁幾,一揮而就。

  王弇州髫時見有鬻刀者,其師戲刻韻教之作詩,王輒成句雲:「少年醉舞洛陽街,將軍血戰黃沙漠。」師曰:「子異日必以文章名世。」

  李東陽四齡能作大字,景帝召見文華殿,命書「麟鳳龜龍」四字,寫至龍字,手腕無力,其勾用小鞾戳上。上大喜,抱置膝上,賜珍果及寶鏹。六歲,與程敏政同召,上試用對雲:「螃蟹渾身甲冑。」敏政曰:「鳳凰遍體文章。」東陽曰:「蜘蛛滿腹經綸。」後程官學士,李大拜,兆於此也。

  楊用修十二歲隨太師守制蜀中,大父授易兩句,而洽擬作《古戰場文》,有「青樓斷紅粉之魂,白日照蒼苔之骨」數語,大父極稱賞。後命擬作《過秦論》,益大奇之,曰:「吾家賈誼也。」

  戴大賓,莆田人,八歲應童子試,見主司,主司憐其幼,指所坐椅雲:「虎皮褥蓋太師椅,試作一對。」大賓應聲曰:「兔毫筆寫狀元坊。」主司稱賞。正德戊辰,果探花及第。

  解縉,吉水人,六歲能作詩。祖父戲之曰:「小兒何所愛?」縉應聲曰:「小兒何所愛,愛者芝蘭室,更欲附龍飛,上天看紅日。」祖大稱賞。年十八,登洪武二十一年進士,選入翰林。

  彭華年十五,常過邑城,坐客有持故契爭產者,辯論不已。華齒坐下,獨抗聲曰:「此贗契也!」眾驚問故,曰:「契果出革除庚辰年,則當以建文三年書,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贗而何?」爭者赧然而罷。

  先高祖太僕,葬天農祖壟,開壙,有黑氣彌瞞,匠石恐洩氣,欲遽掩之,先文恭甫六齒,言:「此殺氣,政須放盡乃佳。」太僕從之。黑氣盡,清氣冉冉,乃遂掩壙。十三年後,而文恭遂薦賢書。

  潮陽女子蘇福,八歲賦新月詩:「氣朔盈虛又一初,嫦娥底事半分無。卻於無處分明有,好似先天太極圖。」惜十四而夭。

  楊石淙五六歲聰敏絕世,人欲試其心計,戲取鋪家日了帳,雜記各姓所買米、鹽、魚、鯗之數,令目一過,用別本寫出,半字不訛。

  袁太沖七歲與群兒戲,自稱小相公。彭魯溪公出對雲:「願為小相。」袁應聲曰:「竊比老彭。」

  于忠肅少有大志,出語不凡。八歲時,衣紅衣騎馬,有鄰老呼其名,戲之曰:「紅孩兒,騎黑馬遊街。」公應聲曰:「赤帝子,斬白蛇當道。」聞者驚異。

  解學士童時,婦翁過其家,解父抱縉置椅上,婦翁戲雲:「子坐父立,禮乎?」縉曰:「嫂溺叔援,權也。」

  于少保髫時,梳丫髻,僧古春戲曰:「牛頭喜得生龍角。」于應曰:「狗口何曾出象牙。」走歸,梳三角髻出。僧又戲曰:「三角如鼓架。」於即對曰:「一禿似雷槌。」

  高祖太僕公成進士,文恭十歲。太僕公出對語令文恭對,曰:「脫穎漸居客後。」文恭應聲曰:「致身肯讓人先。」太僕公大奇之。

  解學士七歲時,友人持其父影至,解橫寫「圖寫禽獸」四字于上,友人大恚怒。解取筆續之雲:「圖公之象,寫公之形,禽中之鳳,獸中之麟。」友人笑而奇之。

  王文恪七歲時,附學于舅氏,一小女使送茶,王戲握其手。有告舅氏者,舅氏出一對曰:「奴手為拏,此後莫拏奴手。」王即對曰:「人言是信,從今毋信人言。」

  顧東橋填楚,張江陵才十二歲,應童子試。東橋曰:「童子能屬對乎?」出曰:「雛鶴學飛,萬里風雲從此始。」張曰:「潛龍奮起,九天雷雨及時來。」東橋大喜,解金帶贈之。

  景清少穎敏,同學生有秘書借閱,次早索還,清曰:「亡有。」訟之學師,清持書往見,曰:「此清所業書。」即誦終卷。生則不能憶一字。學使叱使去。清出,即還其書曰:「書故爾書,聊相戲耳。」

  山東於閣老慎行,年八歲,看鄰家造新房,有老人出一句,呼慎行對之,曰:「磨磚砌地。」于即應之曰:「煉石補天。」出口即有宰輔氣象。

  蘇州狀元施盤丱角時,有張都憲者,令屬對,曰:「新月如弓,殘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盤應曰:「朝霞似錦,晚霞似錦,東川錦,西川錦。」都憲大奇之。

  陸景鄴三歲能作對,夏日采菱,匿數枚,封公呼命之曰:「畏母偷菱走,能對則食。」答曰:「思親懷橘歸。」四歲在鄉塾,先生出對曰:「石獅子呆笑。」對曰:「鐵馬兒假嘶。」又出對曰:「屋下點天燈。」對曰:「樓上打地鋪。」

  陸景鄴十四歲時,古虞田父獲禹鼎,塾師命賦之,前四句雲:「泗鼎沈秦後,了溪得鐸餘。尚遺物自夏,兼以地當虞。」塾師賞之。又賦《送族兄客楚》詩雲:「相攜白玉壺,相送有言無,茜裙最好處,莫約共樗蒲。」

  祁世培六歲時,太夫人喜啖雞蛋,煮數枚作供,為小婢所竊食,問不肯承,世培曰:「匆爭。」命持一盆水來,令諸婢逐一嗽之,竊食者吐出則皆蛋黃。

  陶庵六歲,舅氏陶虎溪指壁上畫曰:「畫裡仙桃摘不下。」陶庵曰:「筆中花朵夢將來。」虎溪曰:「是子為今之江淹。」

  陶庵六歲,在渭陽家,一客見缸中荷葉出,出對曰:「荷葉如盤難貯水。」陶庵對曰:「榴花似火不生煙。」一座賞之。

  陶庵年八歲,大父攜之至西湖。眉公客於錢塘,出入跨一角鹿。一日,向大父曰:「文孫善屬對,吾面考之。」指紙屏上《李白騎鯨圖》曰:「太白騎鯨,採石江邊撈夜月。」陶庵曰:「眉公跨鹿,錢塘縣裡打秋風。」眉公讚歎,摩予頂曰:「那得靈敏至此,吾小友也。」

  陶庵比鄰有童子,十四歲能作詩。丙申閏五月十五日月食十分,既而邑微帶赤,童子詠之曰:「今年天狗太貪饕,食月何曾剩一毫?天是骰盆月是色,孤孤一點大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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