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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言語部(2)


  陶石樑曰:「秦檜千古奸人,然亦有上言可取,謂『官職如讀書,速則易終而少味』。方崔魏擅國時,士大夫至有以台省曹郎不一二年便服蟒垂玉者。何似隨流平進,反耐咀嚼也。」

  景帝意欲易儲,間語太監金英曰:「七月二日東宮生日也。」英叩頭曰:「東宮生日乃十一月二日。」蓋謂憲宗也。景帝默然。

  邱瓊山過一寺,見四壁俱畫《西廂》,曰:「空門安得有此?」僧曰:「老僧從此悟禪。」問:「從何處悟?」僧曰:「老僧悟處在『臨去秋波那一轉』。」

  張洪陽見《玉茗堂四記》,謂湯義仍曰:「君有如此妙才,何不講學?」義仍曰:「此正是吾講學。公所講是性,吾所講是情。」

  餘肅敏公為戶部時,兩勢家爭田未決,部檄公理之。甲以其地名與己姓同,執是是故產,公笑曰:「若是,則張家灣著張家認了去。」

  陳眉公曰:「有人聞人善則疑之,聞人惡則信之,此滿腔殺機也。」

  陳眉公曰:「人生莫如閑,太閑反生惡業;人生莫如清,太清反類俗情。」

  吳因之曰:「造謗者甚忙,受謗者甚閑。」

  屠長卿曰:「人常想病時,則塵心浙減;人常想死時,則道心自生。」

  一士人從王文成學,初聞「良知」,不解,卒然問曰:「良知何色,黑耶,白邪?」群弟子皆笑。士人慚而面赤。先生曰:「良知非白,非黑,其色正赤。」

  陳眉公曰:「小兒輩不當以世事分讀書,當令以讀書通世事。」

  陳眉公曰:「做秀才,如處子,要怕人;既入仕,如媳婦,要養人;歸林下,如阿婆,要教人。」

  陳眉公曰:「有一言而傷天地之和、一事而折終身之福者,切須檢點。」

  邵文莊曰:「寧為真士夫,不為假道學。」

  陳眉公曰:「後生輩胸中落『意氣』兩字,則交遊定不得力;落『騷雅』二字,則讀書定不深心。」

  陳眉公曰:「看中人,看其大處不走作;看豪傑,看其小處不沁漏。」

  陳眉公曰:「待富貴人,不難有禮而難有體;待貧賤人,不難有恩而難有禮。」

  吳燕禮曰:「鬚眉之士在世,甯使鄉里小兒怒駡,不可使鄉里小兒見憐。」

  商文毅致政歸,劉文安見其子孫多賢,乃歎曰:「某與公同處若干年,未嘗見公筆下妄殺一人,宜子孫若是。」公應曰:「實不敢使朝廷枉殺一人。」

  國初,朱善為大學士。太祖問:「卿家豐城,鄉里人物何如?」對曰:「鄉有長安、長樂,裡有鳳舞、鸞歌,人有張華、雷煥,物有龍泉、太阿。」

  施盤在翰林,宣宗問:「卿家吳下,有何勝地?」對曰:「有四寺四橋,皆勝地也。」上問:「何名?」應聲曰:「四寺者,承天、萬壽,永定、隆興;四橋者,鳳凰、采苑、吉利、太平。」

  世宗登極之日,禦龍袍頗長,上俯視不已,楊廷和奏雲:「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

  留都振武軍邀賞投帖,詞甚不遜,眾懮之。徐文貞檄操江都禦史出居龍江關,整理江操之兵,萬一有事,即據京城,調江兵杜其入孝陵之路。且曰:「事不須密,正欲其聞吾意。」戒令各自為計,變遂寢。

  戚繼光每以鴛鴦陣取勝,其法:二牌並列,每牌用筤筅二枝夾之,二短兵居後。遇戰,伍長二人低頭執挨牌前進,如已聞鼓聲而遲留不進,即以軍法斬首。其餘緊隨牌進交鋒,筅以救牌,長槍救筅,短刀、弓矢救長槍。牌手陣亡,伍下兵通斬。

  屠枰石督學兩浙,禁諸生嚴峻。一生宿妓館,為保甲所縛,並擒其妓抵署門。保甲入言狀,屠佯為不見,理案自如。保甲膝行前,離兩累漸遠,屠瞬門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門役潛出之。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愕塞無以對。杖三十,逐之。

  嚴介溪當國,宮中見鬼多手多目,問張真人,張不能對。或以王弇州博識,往詢之。弇州曰:「何必博識,《大學》雲: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下句是說恁的?」

  世宗好言長生,乙丑會試,題「夫政也者,蒲蘆也」,又「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上問輔臣:「蒲蘆是何物?秉夷是何義?」徐階對曰:「夷是有恆之義;蒲蘆是長生之物。」

  宗子相才高,雄視一時,常謂同社曰:「朝廷若無我輩文章之士,則鳳鳥不必鳴岐山,而麒麟化為檮杌。」

  張寧晚年無子,禱於家廟曰:「甯何陰騭,至斬先祀?」傍一妾雲:「擔誤我輩即是陰騭。」

  陳眉公曰:「人有一字不識而多詩意,一偈不參而多禪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曉而多畫意,淡宕故也。」

  解大紳常從游內苑,上登橋,問縉當作何語,對曰:「一步高如一步。」及下橋,又問之,對曰:「後步高如前步。」上大悅。

  解大紳應制,作《虎顧眾彪圖》詩曰:「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文皇見詩感悟,即遣夏原吉迎太子于南京。

  倪鴻寶曰:「岳王祠泥范武穆,鐵鑄檜卨,人之欲不朽檜卨也,甚于存武穆也。」

  倪鴻寶曰:「聖賢盡性于忠孝,必立命于文章。聖賢不懼不得為忠臣孝子,懼不得為文人。」

  張鳳翼刻《文選纂注》,一士夫語之曰:「既雲文選,何故有詩?」張曰:「昭明太子為之,他定不錯。」曰:「昭明太子安在?」張曰:「已死。」曰:「既死,不必究他。」張曰:「便不死,亦難究。」曰:「何故?」張答曰:「他讀得書多。」

  全椒舊有項王廟,餘翔為令,一炬焚之。王弇洲曰:「此殆為咸陽三月火復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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