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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經濟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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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庵曰:司馬溫公破甓救兒,在童稚時已具有救時宰相手段。蓋事在倉卒,出死入生止有此著,即使宿學老謀籌劃終日,無以易此。昔人理亂絲,取刀斷之曰:亂者須斬!此不過一時苟且應急之言,問其頭緒,則未之有得也。古人處事,如入荊棘叢中,掉臂能出,則非具大經濟者不能也。集經濟第三。 王新建平宸濠,武宗下詔親征,人情洶洶。二中貴先至浙,新建張燕于鎮海樓,酒半,屏人去梯,出二篋示之,皆中貴交通逆藩之書也,罄篋與之。中貴感激,從中維護之。新建得以免禍。 王陽明既禽逆濠,囚於浙省。武宗南征,駐蹕留都,中官誘令陽明釋濠還江西,俟御駕親獲。差二中貴至浙諭旨,陽明責中官具領狀,中官畏怯,事遂寢。 武宗南巡還,當彌留之際,楊介夫已定計擒江彬。慮其邊兵數千人,倉卒為變,因謀之王晉溪。晉溪曰:「當錄其扈從南巡之功,至南通頒賞。」於是邊兵盡,而彬遂就擒。 黔國公沐朝弼犯法當逮,朝議皆難之。謂朝弼紀綱之卒且萬人,不易逮,逮恐生變。張江陵擢用其子,而馳單使縛之,卒不敢動。既至,請貸其死,而錮之南京。 羅通以禦史按蜀,蜀王富甲諸國,出入僭用乘輿、鹵簿,通欲檢制之。一日王過禦史台,公突使人收王所僭用鹵簿,蜀王氣阻。藩臬俱來見,問狀,且曰:「報聞王罪且不測,奈何?」通曰:「誠然,公等試思之。」詰旦複來,通曰:「易耳,宜密語王,但言黃屋左纛故玄元皇帝廟中器,今複還之矣。」玄元皇帝,玄宗幸蜀建祀老子者也。從之,事乃得解。王亦自斂。 梅衡湘總制三邊,鹵獻鐵數鎰,雲:「此沙漠新產也。」公受之曰:「此冀我弛鐵禁耳。」乃以其鐵鑄一劍,鐫雲:「某年月某王贈鐵。」因告諸邊:「鹵中已產鐵矣,不必市釜。」後鹵以缺釜來請,公曰:「汝國產鐵,可自冶也。」鹵使嘩言無有,公乃出劍示之。鹵使叩頭伏罪,不敢欺公一言。 張佳胤令滑,巨盜任敬、高章詐傳密旨,挾匕首以千金劫張,張曰:「庫藏空虛,我將貸諸豪右。」乃手書十人名,令人持百金來。十人素善捕盜者,須臾,人捧二十金以進。公佯怒曰:「賦汝百金,胡二十也?」取法馬兌之,良久,賊少懈。一人前,忽躍而就之,刺一人,餘皆就縛。 祁門胡興為趙王長史。漢庶人將反,密使至,趙王大驚,將執奏之。興曰:「彼舉事有日矣,何暇奏乎?萬一事泄,是趣之叛。」一日盡殲之。漢平,趙王讓還護衛,宣宗聞斬使事,曰:「吾叔非二心者。」趙遂得免。 喬白岩為應天府尹,武宗南巡,江彬所領邊兵皆跋扈驕橫,白岩命于南方教師中取其最矮小而便捷者百人,每日與彬相期至教場比試。南人輕捷,北人麄坌,方欲交手,或撞其脅,或觸其腰,皆倒地僵臥。江氣大阻喪,而異謀亦寢。 黃淮為相,阿魯台遣使納款,請並女直、吐番聽其約束。廷臣多許之,獨淮曰:「此鹵奸謀。使各為心,則易制;並之,難圖矣。」文皇曰:「黃淮如立高岡,無遠不見。」遂不許。 康陵好佛,自稱「大慶法王」。外廷聞之,無征以諫。俄內傳番僧請腴田千畝,為大慶法王下院,乃書「大慶法王」,與聖旨並傳。尚書珪佯不知,執奏:「孰為大慶法王者,敢與至尊並書?褻天子,壞祖宗法,大不敬。」上弗問,寺田竟止。 法司奏:「石亨等既誅,其党冒奪門功,升官者數千人,俱合查究。」上召李賢曰:「此事恐驚動人心。」賢曰:「朝廷許令自首免罪,事方妥。」於是,有功者四千餘人盡首改正。 王威甯出軍安陸。一日大雪,方坐地爐,使諸妓抱琵琶,捧觴侍。一千戶詗鹵還,即召入,與談鹵事,甚悉,大喜曰:「寒矣。」手金卮飲之。複談,則益喜,命弦琵琶侑酒,並金卮予之。又談,則又喜,指妓中最麗者賜之。自是千戶所至,輒效死力。 莊浪士帥魯麟為甘肅副將,求大將不得,恃其部落強,徑歸莊浪,以子幼請告。有欲予之大將印者,有欲召還京師予之散地者。劉忠宣曰:「彼虐用其眾,無能為也,然未有罪。今予之印,非法;召之不至,損威。」乃為疏,獎其先世之忠而聽其就閑,麟卒鞅鞅而死。 汪青湖知泗州,武宗南巡,報駕且至,州邑傍徨,民皆逃匿,公獨凝然不動,曰:「駕來未的,科派肆擾,費集而駕至則善,倘費集而駕不果至,將奈何?」時中使絡繹道路,恣為求索。公率壯士百余人列舟次,呼聲震地。中使阻喪。公麾使人牽舟速行,頃刻百里,遂出泗境。後有至者斂戢不敢肆,而公複禮遇之,於是皆咎前使而深德公。 盧次楩為邑宰陷死罪,以其家富,無敢白者。陸莊簡繼令浚,欲出之,告台使者,使者曰:「此人富有聲。」陸曰:「但當問其枉不枉,不當問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齊無生理;果枉,陶朱無死法。」使者曰:「其原案若何?」陸曰:「原案謂柟之雇工人,因病轉雇某應役,後代役者向柟索工錢,柟遂毆之死,法應抵。據職勘之,某若系轉雇應役,自當從雇彼者索錢。今乃向柟索錢,則為柟之雇工人無疑矣,當從民家毆死雇工入律坐徒。」柟竟免死。 周文襄忱所臥榻韜燈留筆簡,籌度有得,輒起注之,雖氣候亦有報偵。一糧長有所侵匿,以江風解,忱曰:「江是日無風,何得失船?」糧長駭服。久之,乃知令金焦山僧日報晴雨風濤。其詳確若此。 己巳之變,朝議燒通州倉,適周忱在京議事,曰:「通州去京四十餘裡耳,又有數百萬糧,此可給京軍一歲餉,令自往取。何至付灰燼,而曰無資盜糧耶?」京軍一時騰飽。 於忠肅超拜兵部侍郎,兼治河南、山西。忠肅命郡邑歲饒則多出官鏹,糴民粟歸庾;儉則吐庾粟,減直以糶。公私得相贍,而于下尤利。齊、秦民饑,徙入河南者,忠肅全邑各給田,與之牛、種,而以次責其稅,毋令與土著淆。流民不致失所。 於少保為本兵。鹵將入室,議者請燒通州倉,以絕鹵望。少保令各衛軍預支半年糧,令其往取。於是肩負者踵接,不數日京師頓實,而通州倉為之一空。 銅梁張肖甫戡浙江兵變,未入境,而民變複作。公抵台治事,亂民嘯聚益眾,公曰:「吾奉命戢悍兵,宜自悍民始。」乃召伍長撫之曰:「前幕府誠誤,用汝死力而不汝飽,汝寧無怏怏?」眾唯唯。則又曰:「市無賴于亂成矣,彼無他勞,非汝曹例。汝能吾討捕之,吾且以汝功折罪。」眾踴躍聽命,頃刻縛亂民百五十餘人,斬其渠,餘悉釋去矣。俟明年春汛,發兵哨海,複殲其亂首二魁。二變俱靖。 許逵令樂陵,流賊猖獗,逵預築城浚隍,貧富均役,逾月而成。又使民各築牆,高過屋簷,仍開牆竇如圭,僅可容一人。家令一壯丁執刀俟于竇內,其餘人皆入隊伍。令曰:「守吾號令,視吾旗鼓,違者從軍法。」設伏巷中,洞開城門。未幾,賊果至,火無所施,兵無所加,旗舉伏發,盡擒斬之。 永樂間,降鹵多安置河南東昌等處,生養蓄息,驕悍不馴。方也先入寇,皆乘機騷動,幾至變亂。至是,發兵征湖、貴及廣東西諸寇盜。於忠肅奏遣其有名號者,厚與賞犒,隨軍征進。事平,遂奏於彼,數十年積患一旦潛消。 王文成既平宸濠,武宗親征,北軍至江西,恣肆。文成傳諭百姓:「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敦主客之禮。」每出,遇有死喪疾病者,必停車問勞,厚恤之,北軍感服。會冬至節近,預令城市舉奠。時新經濠亂,哭亡酹酒者聲聞不絕,北軍無不思家,泣下求歸。 劉忠宣出理邊餉。或曰北邊糧草,半屬中貴人子弟抱攬,公剛,不免取禍。忠宣曰:「處事以理不以勢矣,至彼圖之。」既至,召邊上父老,日夕講究,遂得其要領,揭之通衢雲:「某倉缺糧若干石,每日給官價若干,凡境內外官民客商之家,但願輸者,米自十石以上,草自百束以上,俱准告,雖中貴子弟亦不禁。」不兩月,倉場充軔。蓋往時糧必百石、草必千束方准告,故中貴子弟得以抱攬。此法立,民間一有糧草,自得告輸,故倉場立足。 陳霽岩知開州,大水,賑饑府下。有司議:「極貧者谷石,次貧者五鬥。」放賑時編號執旗,魚貫而進。公坐倉門點名,視其衣貌極老而貧者暗記之。次年,上司行牒再賑極貧者。吏胥稟出示另報,公曰:「不必也。」第出點名簿暗記極貧者,喚領。鄉民以為神明。 趙豫,松江太守,侍郎周文襄有所經劃,必與之商榷。公每見訟者非急事,則諭之曰:「明日來。」人始皆笑之,不知訟者乘一時之忿,經宿氣平,或眾為譬解,因而息者多矣。 何良俊曰:「今之撫按,有第一美政所當急行者:要將各項下贓罰銀,督令各府縣書數糴穀;其有罪犯自徒流以下,許其以穀贖罪。大率上縣每年積谷一萬,下縣五千,兩直隸下有縣一百,則每年有谷七十余萬,積至三年,即有二百余萬矣。若遇一縣有水旱之災,則聽於無災州縣通融借貸,俟來年豐熟補還,則凶荒不能為害矣。」 梅衡湘為固安令,有中貴乞為征負。公設飲,召負者前,訶之。負者訴以貧,公叱曰:「貴人債何債,而敢以貧辭乎!今日必償,徐之,死杖下矣!」負者泣而去,中貴色動,公覺之,乃複呼前曰:「吾故知汝貧,然無可奈何。亟鬻而子女與爾妻孥,速持鏹來。雖然,吾為汝父母,何忍使爾骨肉驟離。姑寬汝一日夜,歸與妻子訣,此生不復得相見矣!」負者聞言愈泣,中貴亦泣,辭不願征,為之破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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