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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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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沒挑過擔子了,剛上肩時感覺還好,很輕鬆,走了幾百米就覺得肩上的肌肉發緊。那扁擔硬硬的,缺乏彈性,一點都不起跳,且圓如木棍,特別硌肩。丁鳳鳴停下歇息,心想,張扯腿、眯子們還不肯相信我,也好,不相信就不相信,你們去鬧好了,我想另外的辦法,說不定效果更好。在心底裡,他也不太相信張扯腿們,一個殺豬的,加上眯子一個賣鹵菜的,有勇無謀,事情還沒開頭呢,就嚷嚷得滿世界都曉得,能起什麼事? 剛進門,就聽岳母娘尖聲說:「不行!想打房子的主意,天王老子都不行!」 丁鳳鳴把水倒進缸裡,抬眼望去,只見岳母娘臉漲得通紅,白髮淩亂地披散下來,嘴角堆起了一團白沫。丁鳳鳴尷尬地站在原地,不敢開口。 小玉央求:「媽,不是沒辦法了嗎?你總不能看著鳳鳴把工作丟了吧?」 岳母娘一拍桌子,嚇了小玉一跳:「那也不能打房子的主意!我一輩子什麼都沒剩,就只有這兩間破房了。把房子拆了我住哪裡?有本事給我買個新房,我屁都不放立馬就拆!當了幹部就成人精了?別人當幹部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他呢?我討了他什麼好?除了吃苦受累,除了給你們做老媽子,我享了你們什麼福?這房子怎麼了?你們還是在這裡面成的家,沒這房子,你們掛到壁上去結婚?……要我帶頭拆房子,你們莫想!我不是劉紅紅,她不做好事有把柄被別人抓在手裡,我一生清清白白,哪個都不怕!房子就是我的命,要想拆房得把我先弄死,我死了什麼事都不曉得了,就稱你們的心了!就隨你們折騰了!」 小玉也氣了:「你亂說什麼,哪個要你死了?你以為我願意拆房?市里的檔一條條寫得明明白白,我們又沒得背景,市里要開刀,要抓典型肯定先抓我們。鳳鳴的工作丟了,你要我們下半輩子怎麼過?」 岳母娘拍著手說:「喲喲喲,還哭呢,老子又沒死,你哭什麼哭?女生外相,有了男人就不要娘了!不拆房就開除工作,三皇五帝到如今,我還沒聽說過!」 小玉叫丁鳳鳴:「明兒你把文件複印了帶回來。」 岳母娘有些歇斯底里了:「不拆不拆就不拆!你也不用和我磨嘴皮子,要我做叛徒?莫想歪了你的腦殼!」 丁鳳鳴心裡憋氣,不好再待在屋裡,挑了水桶出門,卻見朴寡婦等一干人在門外偷聽。朴寡婦倒沒有不好意思,惶惶問:「你們也要搬了?」 丁鳳鳴不好回答,又去挑水。再回來時聽見小玉和岳母娘仍在爭吵,岳母娘的情緒越來越高漲,就把一擔水輕輕放在走廊裡。朴寡婦倚了門看著這邊,一臉惶然,眼神驚慌不定。 丁鳳鳴默默走開。走了一段,淚水止不住流下來,索性走出城去,在湖邊找了個沒人的靜僻處,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此時天邊只剩下一抹淺淺的亮色,暮色如融在水裡的墨汁般,一點一點濃了起來。風在草梢上輕輕吹過,枯了的枝葉發出細碎的聲音。有鳥兒沖天而起,「呼啦」一聲,便與暮色融為一體,了無蹤跡。湖對面遠遠的山上,有人打了手電筒行走,如螢火蟲般,時隱時現。湖面上有漁船駛過,與黑暗重疊在一起,船行無聲,如影子般飛掠而去。 哭了一陣,舀了湖水把臉洗淨。幸喜剛才的哭泣沒人看見,又覺得男人偶爾哭一下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正想著,小玉打來電話,問他在哪裡?說還能在哪裡,在街上瞎逛唄。小玉說,你還不回家吃飯?丁鳳鳴囁嚅著,小玉就說,回來吃吧,要不媽的工作更加難做。不管怎樣,她是媽,還跟她講狠?丁鳳鳴說,哪個跟她講狠?我就回來。 晚飯是在一種彆扭壓抑的氣氛中吃的。岳母娘生氣不講話,丁鳳鳴不好講話,小玉懶得講話。吃了一碗飯,岳母娘就把碗筷一丟,板著臉回房了。 兩人面面相覷。小玉眼裡蓄滿淚水,一邊吃飯淚水一邊就掉在了飯碗裡。 丁鳳鳴心裡難受,對岳母娘也怨恨起來,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小玉說:「你還有心思窮快活!」 丁鳳鳴安慰道:「我也是讀過大學,有自己專業的。真的沒了工作,我們就去南方,說不定比在上河過得更好。」 小玉放下碗筷,仍是淚眼婆娑,情緒卻好了點,說:「你倒說得輕巧,南方就那麼好混?有人發財,也有人虧得短褲都當掉。」 丁鳳鳴見她碗裡還剩了半碗飯,把筷子又塞到她手裡,說:「樹挪死,人挪活,做人得自信點。再說了,廠裡對我還是很看重的,最多換個崗,大不了當個工人。」本來想說廠裡有可能提拔他,一來這事還沒個確信,二來此時說似乎有些矯情,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小玉慢慢又扒了兩口,實在沒胃口,再次把碗放下。 岳母娘在里間不睡了,端把椅子坐在門口,嘴裡仍罵罵咧咧。 丁鳳鳴聽不得,帶點氣說:「媽,求您老別罵了。小玉剛剛和我商量了,房子不拆了,誰來也不拆!」 岳母娘有些狐疑,說:「說鬼話!一會兒一個主意,曉得你又在動哪樣鬼心思?不怕開除了?」 丁鳳鳴說:「開除就開除。開除了我到深圳上海去,哪裡混不得一碗飯吃?」 岳母娘正待說話,門一下撞開了,王志軍一身酒氣,歪歪扭扭走進來,說:「還沒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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