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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岳母娘沒好氣,罵道:「你個化生子①,拆什麼拆?拆了你給我屋住?」

  王志軍尋了一把椅子坐下,鼓著水牛眼說:「老子都沒得屋住,又哪裡有屋把你住?你只怕是老糊塗了……你們都在,我醜話說在頭裡了,這拆遷款有我一份,幾時拆了捎信給我,我的錢一分都少不得。」

  岳母娘的怒火又被點燃,說:「這房子是我的,你有什麼份?你也四十了,養過你老娘幾天?給過我錢還是給我買過衣?醜不死的東西,還有臉來爭我的棺材本!你到牛胯裡去撞死,老子眼淚屑兒都沒得一點!」

  王志軍嘎嘎笑起來,說:「我到牛胯裡撞死也是你的崽。我問齆鼻子老胡了,他說這房子是爸爸的遺產,我也有份的。」

  岳母娘幾乎要氣死:「你娘我還沒死呢,你就來要遺產了!你個畜生,當初生下來怎麼不一把掐死你,也省得你咒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冷不防伸手打了王志軍一巴掌。

  王志軍沒有防備,被她打得一趔。他「呼」地站起來,凶上前去,說:「你打我?你打我?」

  岳母娘想不到兒子是這般兇神惡煞,嚇得朝後一縮。小玉和丁鳳鳴怕他動手打人,連忙把他拖住。

  王志軍一邊掙扎,一邊把眼睜得像牛卵子,大叫道:「小時候就數打我打得多,三五天就是一頓,打得我身上沒得一塊好肉,青一塊紫一塊,同學們都笑我是菜花蛇。現在還打我,都四十了還打我!再打,你再打試試看!」

  岳母娘定下神來,估摸王志軍再怎麼渾,也不敢打娘的,何況還有女兒女婿在一旁扯著,就膽壯起來,說:「我打你怎麼了?我是你娘我打不得你?幸虧小時候打得狠,不打你你都敢殺人了,早讓政府給一槍崩了!」

  王志軍還在掙扎。丁鳳鳴讓他身上的酒味、臭味熏得不舒服,想鬆手又不敢。

  小玉更是氣喘吁吁,說:「王志軍你坐好,有話好好說。」

  王志軍扭頭說:「你放手,莫扯得我煩躁,連你也捶一頓。」用力一掀,丁鳳鳴倒沒覺得什麼,只是王志軍的手油膩,差點讓他掙脫,小玉卻險些摔倒。

  小玉氣道:「你個忤逆子,真敢打人?」就放了手。

  看得出王志軍是想動手,手抬了抬卻終究沒抬起來。丁鳳鳴也就乘機放了手。

  岳母娘看得真切,捂了臉嗚嗚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罵,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吃了幾多苦,受了幾多難,今兒你翅膀硬了,要打我了!你打呀,我幾根老骨頭就拼把你了!又罵小玉死去的爹:你個死鬼,我十五歲上就跟了你,福沒享個福,錢沒趁個錢,做了一世的苦命人,你倒好,腳一蹬舒服了,留我一個人受苦,今兒這個忤逆子還要打人,你看到沒?看到了就叫我一起去,讓我也舒服了,省得我受氣呀!又罵拆遷辦的人:你們黑了良心喲,就下得了手?到了陰曹地府我也不饒你們的喲!受報應的傢伙們,生崽沒屁眼,養兒要做賊;又喊天,天爺爺,你開不開眼嘛,你是酒昏了頭還是油糊了心?怎麼地上的事你不管呢!你再不管,我也懶得給你燒香了,懶得年年給你貢三牲了!

  岳母娘的哭不自覺帶有表演性質,一哭就不得完,一套一套,有章有法,見者心悲,聞者心酸。岳母娘不常哭,一年就在小玉爹的祭日哭一次,丁鳳鳴開始被她感染,也眼淚旋邊兒,後來習慣了,偷偷記了她的哭詞,發覺年年都有不同的變化,只是韻律和段落是固定不變的。丁鳳鳴也翻過民俗資料,發覺其歷史久遠,學問大了。

  岳母娘還在哭,一時間還沒得結束的跡象。王志軍失了目標,轉了幾圈,滿不甘心地走了。小玉打了一盆熱水,一邊給她洗臉,一邊好言好語勸她。

  岳母娘卻不領情,一把奪過毛巾,說:「你眼睛看哪裡了?水都灌到我耳朵裡了!」三下兩下洗完,把水潑了,氣呼呼回房。

  這晚丁鳳鳴是在辦公室度過的。經此一鬧,覺得在家裡待不下去,就騙小玉說,辦公室要加班,太晚了就不回來了,就在廠招待所住下。丁鳳鳴看出小玉不想讓他走,就說,我不在家,你們母女談心還方便些。媽也說得對,房子不拆就不拆。拆遷款她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我們不要一分。

  在辦公室坐了一陣,心裡的悶氣漸漸消了。小玉打電話來,叮囑說別弄得太晚。丁鳳鳴說,曉得了,早點睡吧。

  放下電話,丁鳳鳴想起胡老七的一句口頭禪:這雞巴事弄的!就跟胡老七打電話,問機械廠那邊的事情辦得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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