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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英年早逝」的韓述很明智地在這個話題上打住了,因為他無法判斷謝桔年這傢伙是完全喪失了幽默感,還是在跟他講一個冷得更青出於藍的笑話。

  不知是什麼緣故,老房子更容易令人感覺陰寒一些,更談不上取暖設施。韓述的手冷得半僵,好不容易擦得頭髮不再往下滴水,實在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非明已不肯躺回床去休息,搬張凳子緊緊地挨著她的韓述叔叔坐著,桔年見狀,只得將非明平時用的一個小小的電取暖器拎了出來,放在兩人的身畔,韓述趕緊拉著非明一塊將手靠近取暖器烤著,好一會,才覺得渾身的血液又開始迴圈了起來,這時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肌膚上的不適感覺益發明顯。

  他脫了外套,裡面的薄毛衫和襯衣也被雨水濡濕了一大片,別人程門立雪,他是謝門立雨,目的似乎達到了,後果也很嚴重。非明果然不枉費他疼了一場,當即就「哇哇」地叫出來,「韓述叔叔,你這樣是要生病的。」

  韓述空抖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咳了幾聲,適時地對桔年提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請求,「那個……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們的浴室洗……洗個澡?」

  他實在是十分謙恭,但桔年也實在是十分意外兼為難。在她看來容許他踏入這個屋子已是她的底線,想不到他會繼而提出這樣的要求。

  桔年喏喏地說:「你不是說坐坐,緩口氣就走嗎?」

  韓述睜大眼睛,「我是這麼說的,但是你看我一身都濕成這樣了,天又冷,再不換下來非得感冒不可,我現在也沒個人給我煮粥照顧什麼的,感冒就成了肺炎,肺炎就成了腦膜炎,到時別說緩口氣,別斷了氣就算是好的了。」

  他心裡暗暗說道「呸呸」,大過年的,他以前可不會說這樣的話,不過跟謝桔年對話多了,就會很自然地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對白,不過,管它呢,有效果就行。

  桔年勉強一笑,「我這也沒有能讓你換洗的衣服啊。」

  「有的,姑姑,你忘了,在你房間裡……」

  「非明!」

  桔年蹙著眉打住了孩子童言無忌的話語,非明沒有心眼,她只想留住她的韓述叔叔,哪裡知道一句話足以讓姑姑滿臉通紅,尷尬莫名。

  「那都是你斯年爸爸的舊衣服,韓述叔叔怎麼能穿?」

  韓述沉默地看了她們姑侄倆幾眼,欣然站了起來,「這個不是問題,我車上有換洗衣服,只是借一借你們的地方。」

  下部 第二十九章 韓院長的兒子

  韓述很快從停在門口的車子裡取來了他的東西。桔年發現他說他有「換洗衣服」簡直是再含蓄不過的話。他拖進來一個可以容納整個非明的皮箱,豈止是換洗衣服,就算他說他帶夠了流落荒島生存一個月的物資,桔年也會相信的。她開始認真思索允許他進來,並且一步步提出得寸進尺的要求,是不是一個很不明智的決定。

  其實,韓述備的東西是很齊全,不過這也不能簡單也歸咎於「狼子野心」,他本來就是那種出差在外,旅居酒店會帶上一條乾淨床單的男人,至今他仍無法明白為何唯獨在面對謝桔年時審美如此特殊。

  因為身上確實濕冷得厲害,更害怕桔年忽然推翻之前的默許,韓述沒敢羅唆,在非明的指點下很快進了這屋子裡唯一的一間衛生間。

  關上門,裡面很窄,但是勝在很乾淨。最普通的白色瓷磚,其中一面牆上鑲著面小小的鏡子,韓述急不可待地除去讓他無比難受的衣服,站在噴灑著熱水的花灑下,一身的狼狽濁氣蕩然無存,滿足得恨不能長歌當哭。

  他用手指把過濕漉漉的頭髮,在蒸氣中,透過眼前那面鏡子看到半個赤裸的自己,然後伸出手去拭鏡子上的水汽,有種不真實的觸覺。她的浴室,她的鏡子,這鏡子裡也曾映照過她的影像……水太熱了,韓述調涼了一些,身上還是燙,煮熱了蝦子似的紅,還是一隻特別傻的蝦子。他都沒敢往下想,抓起一旁小架子的浴液往身上胡亂的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香氣清淡,她身上也是這樣的味道。韓述覺得自己都魔怔了,手忙腳亂地,不知怎麼就打翻了架子上的東西,那傾倒的瓶罐滾落下來,驚動了外邊的人,這衛生間原本就與廚房相鄰,韓述聽見桔年好像走過來幾步,似乎也沒好意思出聲,又回到廚房裡繼續忙她的沒做完的話。

  衛生間除了一扇薄薄的門,還有個小小的窗戶,掛著淡青色的簾子,韓述不知道自己在裡面待了多久,他隔著影影綽綽的窗簾,聽著她的廚房裡發出的響動,鍋碗瓢盆的聲音如此親近。韓述想起很遙遠的朱小北說,太容易感歎是蒼老的前兆,可他願他就這麼老了,白髮蒼蒼的走出去,問一句,「飯好了沒有?」

  「姑姑,韓述叔叔洗了好久,怎麼還沒出來,他不會暈在裡面了吧?」

  這是非明的聲音,韓述為她的推論感到汗顏,正想清咳兩聲打消她的疑惑,忽然聽到廚房裡水龍頭大開的水流聲,然後花灑的水驟然變小,水溫攀升,燙得韓述情不自禁地「哎喲」了一聲。

  「聽見了吧,沒暈。」他隨後聽到桔年很自然地向非明陳述了一個事實,頓時氣結,連上吊的心都有了。咬人的都是不會叫的狗,這女人心忒恨,做的事忒絕。

  如此一來,韓述也不好意思再在裡面待得太久,匆匆擦乾自己,套上衣服,就跟非明一塊在廚房外看著桔年為晚飯做最後的準備。

  桔年察看正在煲著一鍋湯,回過頭看見韓述心安理得等著晚飯的模樣,猶豫了一會,還是問道:「你真的要在這吃年夜飯?」

  韓述一付天地良心的表情:「我的食量真的算很大。」

  「不是。」桔年在圍裙上輕輕拭了拭手,低聲道:「我是說今天這個日子,你爸媽……」

  好不容易神清氣爽的韓述眼裡又閃過一絲陰霾,他竭力用聽起來沒有那麼沉重的語調說:「嗨,就是老頭子翻臉了,這事說來話長……對了,我乾媽病了你知道嗎?」

  桔年不語,韓述繼續往下說:「我今早上還加著班呢,拖著老胡小曾他們幾個,這案子辦到現在,費了那麼多工夫,大家心裡都憋一口氣,非把它弄個水落石不可。快中午的時候,廣利的滕雲給我打了個電話……」韓述說道這裡,有些不確定地看了桔年一眼,「滕雲你知道吧?」

  桔年含糊地「嗯」了一聲。

  韓述顯然開始慎重了起來,他在掂量著組織句子,「他單獨約我出去談了一會,也提供了一些我們原先並不掌握的證據……我得說這些證據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很在意義。」

  桔年專注地看著她的湯,韓述不能肯定她有沒有聽進去,她既然對滕雲這個名字有所知覺,那麼在如此敏感的關係中,竟然連提問的打算都沒有,這實在讓他有些不能接受。

  他試圖觀察她的表情,未果,於是斟詞酌句地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能理解那種「規則外」的感情,不過滕雲這個人讓我很觸動,至少在某個方面,他讓我感覺到那種感情一樣可以很真摯,怎麼說呢,這件事他本來可以不受牽連,但是他一心想著幫助唐業脫身,甚至,甚至很荒唐地提出願意填補那個巨額虧空。」

  「這是你乾媽病倒的原因嗎?」桔年出其不意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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