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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乾媽對唐業這個便宜兒子是很上心的,但是她之前應該不知道唐業「那方面」的事情……你別看著我,對天發誓我什麼都沒有說,可這可捅到這個地步,紙包不住火,她知道也是早晚的事。見過滕雲之後,我回院裡跟老胡他們交換了一下意見,因為老媽催著我回去吃飯,我就先走了。乾媽一貫都是陪留守的同事吃年夜飯的,這也不是第一回了……後來,我回了家,本來什麼都好好的,除夕嘛,年年還不是一樣過,可老頭子偏喜歡問我工作上的事,我見有興趣,說實話,也想聽聽他的意見。跟滕雲的談話證實了我們之前的一個猜測,唐業跟王國華一樣,他吞不下那麼多,大部分還是代人受過,而他背後的人……」

  韓述的手指在廚房的門框上反復畫圈圈,桔年始終背對著他,說到這裡,他也有些迷惑,「你難道不關心?」

  桔年回頭,「我在聽的。」

  「其實這事我本不該說。」韓述指尖的圈劃得更沒有章法了,他想說其實他沒把桔年當外人,這話他說不出口,但他覺得桔年應該是知道的,正因為她與唐業的親厚,所以有些事情她心裡應該有個數。

  「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有一次我到醫院看你們,從檔袋裡掉出的那張照片?」韓述問。

  桔年心中一動,很自然地想起了平鳳說起她認識的照片裡的「老公子哥」,還有「老公子哥」介紹的「老肥羊」,難道這跟韓述的案子也有所關連嗎?

  「呃,我記得,不過照片我沒仔細看。」

  「那上面有兩個人,一個是廣利的負責人葉秉文,一個是省建設廳副廳長鄒一平,他們之間一直有著聯繫。過去我們就懷疑鄒一平才是操縱王國華、唐業之流的小嘍羅,在後面拿大頭的人,今天跟滕雲的談話進一步正式了我們的線索沒有摸錯,而且他願意配合我們收集證據。」

  「建設廳副廳長?」桔年默念著這個陌生而遙遠的官位。

  「是啊,牽扯太大了,我心裡其實也沒個譜,所以跟老頭子談的時候,我就提到了這件事。」

  「他不讓你繼續查下去?」

  韓述沉沉點頭,「其實我知道我們家老頭子跟鄒一平還算有點交情,過去還一塊去釣過魚什麼的,但是他從來不是會因為那點交情就放棄立場的人,相反,我爸在政法這一行當幹了半輩子,他最恨的就是以權謀私,拿黑錢的勾當,所以我才希望在正式上報之前聽聽他的意見。我完全沒有想到他只會一味地質疑我的判斷,認為我的消息來源本身就有問題,而且還指責我妄下結論。」

  說到這韓述顯然有些激動,而且苦惱,這件事確實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困擾,「我知道我還沒有足夠確鑿的證據,但是現在很多的線索都指向他,並不是沒有根據的胡亂推測,而且我爸也並沒有能夠讓我放棄對鄒一平懷疑的理由。我就知道從小到大在他眼裡我都是一付不成氣候的樣子,我什麼都不如他,我做什麼他都覺得不對,再努力地證明給他看,他輕而易舉地就否定了,他那雙眼睛赤裸裸地寫著,如果我不是韓設文的兒子,根本什麼都不是。其實……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生來就是他的兒子這不是我的錯!」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韓述頓了一頓,他不確定桔年是不是在安慰他,過了一會,他長籲了口氣,「所以我沒有鬆口,就事論事地跟他論了幾句,他就發了脾氣,要我節後立刻到市檢察院報導,不准有半天耽擱,而且手頭上的案子不管進程如何都要放下……我說憑什麼啊,他今天也不是我們檢察院的頭,他有什麼資格那麼獨栽地安排我的工作,難道還像小時候,他要我學什麼,不管我喜不喜歡,都得讓他老人家滿意。他知道為了這個案子,我、老胡幾個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嗎?我絕對沒有理由在案子有眉目的時候撒手,他說得倒輕巧。我當然不服,就跟他吵了起來,結果他把一些……一些舊帳全翻了出來。」

  桔年不傻,韓述不願詳說,一筆帶來的「舊帳」她猜得到是什麼,想必跟她脫不了關係,她低下頭去專注看湯的火候,什麼都沒說。

  「那些傢伙的破事就不多說了,反正就是吵,吵得天翻地覆誰都不得安寧,老頭子大概也沒想到我這次會那麼反骨,看他那架勢,要擱在舊社會,恨不得就把我當作逆子家法處置了。說到底,我也不明白,我是他生的,他怎麼就逼得我一點餘地都不留。我媽就勸唄,邊勸邊哭,估計沒誰的節過得跟我們老韓家一樣淒慘了。到了最後,我媽讓我給老頭子認個錯,錯個頭,先聽他的話,這件事就那麼算了。換作別的事,我可能真實就自認倒楣了,但這回不行,就眼前來說,我沒覺得我有錯!我沒錯幹嘛要認啊!他媽的是誰從小教訓我凡事要堅持,我難得堅持一回他給我個大嘴巴子!我偏就不認,看他能拿我怎麼樣?」

  「他就把你趕出來了。」桔年為韓述的話做了一個言簡意賅的結尾兼注釋。

  「對,趕出來就趕出來,難道我還真活不了了。」韓述冷笑著說。

  桔年的湯煲好了,她端過一邊的案板上,近距離看著韓述。她未嘗不知道韓述看起來斬釘截鐵駟馬難追的硬氣,還一付蠻不在乎的樣子,其實骨子裡都透著一股悽惶的勁。他是習慣有家的人,說到底對父母還是依戀的,這次做得那麼絕想必是出於無奈也下了決心,但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難過。最重要的是,也許他心裡也明白,他嘴上說韓院長不能拿他怎麼樣,然而如果韓院長真要他離開城西院,他想留也是留不住的。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只怕在這件坎面前,不得不伏低。桔年早明白韓述的臭脾氣,也覺得他活該栽跟頭,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麼,竟然覺他其實也有那麼點兒可憐。

  韓述自學還沒有把事情說清楚,接著道:「我跟我媽也說,這年夜飯是吃不成了,我再不走該釀成家庭慘劇了,我媽也沒辦法,所以我就思量著到院裡找老胡他們去,沒想到半路上就接到電話,我乾媽出事了,好端端地急性心肌炎發作,差點……我趕緊去了醫院,她還沒醒過來,醫生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敢不妙。我守了她一陣,院裡的不少人都來了,唐業也在那。這種時候,我跟他接觸太多也不好。從醫院裡出來,才發現沒有地方去,孤魂野鬼地,就飄到你這了。故事到此結束。」

  「難道我有招魂大法?」桔年笑了笑。

  韓述笑嘻嘻地,「說不定是勾魂大法。」

  他就這樣,只要在她面前,桔年稍微給個臉,他一得瑟,那輕佻的勁就上來了。見桔年直接漠視他,韓述也有些悻悻地,眼著非明一塊洗手打算吃飯。

  下部 第三十章 煙花裡的三人自行車

  桔年還在廚房裡做一些善後的活,菜已經擺上了桌,韓述和非明迫不及待地圍桌而坐。雖說這應該是中國人一年一度最看重的一頓飯,桔年也比往常花了心思,可是在韓述看來,她們的「宴席」真可謂是簡單得可以。一煲老雞湯,一個邊爐,另外就是一條清蒸魚。

  非明看著這簡單的一桌菜,眼睛卻放著光,她悄悄對韓述說:「我姑姑做的菜裡最拿手的也只只有清蒸魚了。」

  非明的精神看上去要比在醫院時好許多,舉止神態之間雖仍有病容,但至少不再整日懨懨地臥床不起了。

  韓述一整天幾乎都沒有進食,胃裡空空如也,早已餓得發昏,桔年遲遲不入席,那熱騰騰的菜香對他來說是種煎熬的誘惑。當他隱約聽到自己肚子裡隱約發出的「空城計」的聲音,不得不暫時忘了自己不請自來的「客人」身份,一如在家裡開飯前偷吃媽媽做的菜般,偷偷的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嘴裡,大言不慚地接著非明的話說:「我看看她最拿手的菜做得怎麼樣。」

  非明眨巴著眼睛看著韓述,認真地問:「怎麼樣。」

  說實話,桔年的廚藝實在馬馬虎虎,要換在過去,以韓述挑剔的味覺,最多也就值個六十分,就那這條清蒸魚,火候過了一些,味道也稍淡。不過以韓述現在的饑餓程度和人情分的因素考慮,他很大方地連連點頭。

  見他如此,非明也忍不住探出筷子,邊吃邊說:「本來我以為今天不用吃姑姑做的菜了,唐叔叔說過邀請我們跟他一塊過年的,可惜他沒來。」

  韓述聽著非明以同樣親昵的口味談論著唐業,心裡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腦子裡一轉,卻又狡詐地試圖從孩子嘴裡套著口風。「你姑姑跟你聊過唐業叔叔嗎?」

  非明剔著魚刺,過了一會才想起點頭,「聊過很多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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