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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他也沒點明那個「誰」是誰,可韓述還是有了反應,回過頭的時候就已經變了臉,惱道:「你那只眼睛看見我想著她?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韓述倒不是真的跟方志和生氣,也就臉上一時間抹不開,嚷了兩句又定了下來,咬咬牙接著解釋,「說了你也不明白,我不是想著她,我那是……我那是可憐她,也覺得對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她一定過得比現在好,至少不會孤零零地帶著個孩子艱難討生活。」

  「哦……」方志和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你是可憐別人,要我說,她那孩子是你的嗎?」

  韓述臉色一白,繼而說道:「那孩子也不是她的,我查過了,孤兒院收養的,掛在她一個什麼親戚名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父母家人都跟她斷絕關係了,要不是有個孩子,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那日子更不是人過的。」韓述說著,想起先前謝望年對自己說過的話,心中更是黯然。

  「都說送人玫瑰,手留餘香。按你說的,你可憐她,補償她,心理上應該有一種滿足感和寬慰感啊,可我怎麼沒在你身上發現,反而覺得你整日丟了魂似的?」

  韓述一時詞窮,想了半天才頹然承認:「她不肯接受。把話都說死了,就是不希望再看到我。」說出這些對於他而言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手中還有酒杯。

  方志和輕描淡寫地接著話茬往下說:「那你就順著別人的意思不就行了,她既然不想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也該消停了。借債的人都不計較,你一個欠錢的整天哭著喊著要還,這是哪門子道理。」

  韓述雙手支在吧臺上,捂著自己大半張臉,「可我希望她過得好一點,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心裡怪難受地。」

  「那你不去看她不就行了,眼不見為淨。怎麼,忍不住?你說她可憐,我看你比較可憐。」

  方志和說完這話,連韓述都有些驚訝,這麼多年朋友,大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他才試著吐露一些纏繞他心中多年的陰霾和苦悶,這些話他連親姐姐韓琳也沒有說過,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小方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如此尖刻,一時間也不知道作何應對。

  方志和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問題,說到下一句的時候語氣緩和了不少,「韓述,你就沒想過,她根本不需要你的歉意和補償。」

  韓述當然想過,當更讓他覺得異樣的不是這個,他放下手裡的杯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志和,口氣中存有疑慮,「你的心理學研究範圍未免也太廣了,好像你很瞭解她?」

  「了不瞭解我不敢說,她在『裡面』那幾年,我申請探望過她很多次,她從來沒有接受過。後來我就想,我的探望對她而言真的有意義嗎……」

  「你探望過她『很多次』?」韓述聽到這裡再也沒忍住,打斷了方志和的話,有些不敢置信地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好朋友,「如果我沒有記錯,我只拜託過你一次!」

  「沒錯,後來幾次是我自己要去的。」方志和慢悠悠地說。

  韓述冷笑道:「她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去看她?你犯得著嗎?」

  「要說關係,你不會忘了,她也算是我的同學。或者,你認為你做了什麼事情才意味著你跟她關係變得比別人更為密切肩頭被憤怒的韓述用力一推,人晃了一下,倒沒有從椅子上掉下來,酒杯卻落地,幸而在喧雜的環境中,並未引來更多人的注意。

  韓述鬆開手,自己也好像驚呆了。怔怔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你喝多了。」他恨恨對方志和說。原本,不,就在上一秒,他還想著痛揍眼前那張帶著無框眼鏡的臉,可是他畢竟不是個粗暴而無所顧忌的人,最重要的是,方志和的話雖然難聽,卻見鬼的一點也沒錯。

  「你申請探視她,居然瞞著我?」韓述說這話的時候,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難以下嚥到極致。

  方志和低頭整理自己的衣領,問道:「我有對你宣告的義務嗎?」

  韓述冷冷地看著方志和,「這不是朋友應該做的事。」

  「你害怕面對她,所以當年連聽到她的消息都不敢,別人就該跟你一樣忘了她?現在你想要補償她,那別人同樣得自動退讓?」

  「我不是這個意思。」韓述深吸了一口氣,別過臉去。

  方志和麵露譏誚之意,補了一句,「你心底把她看成是你的?可她是你的嗎?」

  「你胡說!」

  「那你現在臉上寫著的難道不是嫉妒嗎?」

  「我沒有!」韓述忍無可忍,怒而拔高了聲音,身旁談笑的人們都用異樣的眼神看了過來,包括先前對他示好的漂亮女孩。這樣子真失態,可韓述發現自己根本不在乎。他一直是個要強要面子的人,作為他的朋友,無論是小方、周亮還是別的人,多數時候都心照不宣地退一步。可方志和今天的步步緊逼,竟然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慌失措,憤怒也更多地來自於拼命招架的狼狽。

  「你沒有?」就連方志和眼鏡上折射的光線,都仿佛流露著嘲弄。

  「我沒有……「韓述的聲音低了下來,雙手交握,他沉默了一會才試著心平氣和地說道:「小方,有些事我也說不清楚,我對她的感覺很複雜,混雜了很多過去的東西在裡面,對,你可能也知道上學的時候我對她好像有點那個意思,可現在已經過了那麼久,什麼都變了,我心裡想的不是你認為的那樣,我覺得我錯了,我想補償她,這樣也許我才能好受一些,這些年我收夠了。可是她不要,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懂嗎?」

  「哈哈,你自己不懂,問我懂嗎?有些事情你可以想得很複雜,其實一絲一縷理清,其實再簡單不過。你蠢嗎?當然不,換做這事發生在別人身上,你比誰都明白。你就是自欺欺人兼死鴨子嘴硬。」

  「我不跟你爭這個,太可笑了。」

  「那我挑明跟你說吧。韓述,你覺得我怎麼樣?」

  方志和話題轉變地如此詭異,韓述一時間感到莫名其妙,沒好氣地說,「你?人模狗樣的吧。」

  「說實話,我也算受過良好教育,家庭和諧,工作穩定,收入良好,身體健康,五官端正,無不良嗜好。假如,我說假如啊,謝桔年真跟我有什麼,那也未嘗不是一個好歸屬。你又發什麼狠,動哪門子的氣。你應該放心。」

  「你跟她?笑話!」韓述做出不屑和好笑的樣子,可語調都變了。

  「你不肯放?很好,又回到了我們先前的假設,你心裡就認為她是你的。你要補償,不過是讓她過得好,這種好的生活的給予者,非你韓述不可?」

  這論調竟然的熟悉,桔年似乎也說過:「難道我的幸福只能靠你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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