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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到韓述時,是在一個本系統內部的交流會上,那時莊嫻已經是一個五歲孩子的母親,她和韓述的相逢意外而略帶驚喜,一如老友,彼此誇張地相互吹捧。兩人都感歎,到底是戀過一場的兩人,隔得也不是天各一方,怎麼就能那麼多年沒見著。也就是這次重逢,讓莊嫻居然覺得眼前的韓述比曾經的任何一個時刻要顯得更真實和可愛。

  韓述還是開著玩笑:「有件事我應該找你算帳,說真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家老頭子未必有多贊成,可是聽說分了手,他也不信我解釋,非說我始亂終棄,不分青紅皂白把我揍了一頓。你見過活那麼大年紀還被老頭子揍的倒楣傢伙嗎,那就是我。說起來,明明是你對我始亂終棄。」

  莊嫻笑了好久,最後,仍是沒有按奈住多年以來的好奇,多嘴問了一句。「你介意告訴我,那個人騙了你什麼嗎?」那曾經是她心頭的一顆刺,現在只是一個女人的八卦。

  韓述起初還笑著,漸漸地那笑也掛不住了。

  「你還記著啊。」他有些尷尬。

  「當然,任何一個女人都會記得。」莊嫻笑道。

  韓述用手背搓了搓面頰。

  「……有個人對我說過,很多事情,只要不去想,就是忘記了。後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樣。」

  莊嫻還是沒有告訴韓述,也許她知道「那個人」是誰,許多年前在三亞的第二個早晨,她鬼使神差地去犯了韓述丟棄東西的那個垃圾桶。不知是她幸運還是清潔工懶惰,那東西居然還在。

  那是一個退回來的包裹,上面的位址,來自于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所在。

  「我還是不明白,他都沒有主動提出,你為什麼要跟她分手。」

  許多當年的隱情,很多年後,會被時間沖洗得毫無秘密可言。後來已經是一名成功律師的郭榮榮也對莊嫻提出了一個疑問。郭榮榮和韓述在一個城市裡,她單身,仍然憎惡韓述,工作中只要有接觸,處處跟他作對。

  莊嫻說,「我想起了你對我說過的灰姑娘理論。你錯了,我想我還是穿上了水晶鞋,可忽然有一天我發現,王子的城堡裡,燈已經被先前經過的那個人熄滅了,裡面黑洞洞的。我害怕。」

  下部 第十六章 誰難受誰知道

  韓述從父母家裡出來,等紅綠燈的時候接到了方志和的電話,說是明天就元旦了,外面熱鬧得很,問韓述要不要一起出來坐坐。韓述最近都懶於交際,可是此時心中委實煩悶,方志和又是他從小到大最鐵的哥們之一,心想,與其回到自己的住所,對著不會說話的窗簾和牆壁心慌,還不如找個人多的地方喝一杯。於是當即答應,掉轉車頭上了高架橋,直奔方志和所在的夜店。

  他起初以為方志和會跟一大票雞朋狗友一塊等著他,人到了之後才發現方志和也是孤零零的一人坐在吧臺上,面前已經有喝盡的空瓶,看見韓述,連忙招手。

  韓述心理頓時平衡了一些,他還以為今晚就他孤魂野鬼呢,原來彼此彼此。坐到方志和身邊就笑道:「我算夠意思吧,特意從百忙之中趕來陪你小子。」

  方志和含著口酒差點沒噴出來,也沒說什麼,把自己跟前的一杯酒往韓述手邊一推,「那我可要感激不盡了啊。我說你最近都忙什麼啊,去市院報到了?要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沒錯,可再忙也不會忙到把女朋友給丟了吧,我可是聽說你那個超級女博士又給你掰了……」

  這年頭,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韓述也不意外,抿了口酒就說道:「人各有志,緣分這東西還真不能強求。」

  「這回你們家老頭子照舊沒少收拾你吧,看你沒精打采地,我說你情路也夠坎坷地啊。」方志和調侃道。

  韓述嗤笑一聲,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急什麼,我享受過程美。在你面前也不怕明說,我要找女人還不容易,要什麼樣的沒有?」他說著,視線對上幾米開外的兩個嬌嬈女郎,對她們透過來的包含興趣的熱辣眼神,略舉杯示意,並報以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

  方志和一手搭上韓述的肩頭,笑道:「據說大多數連環殺手在選擇受害者時都會有喜好的固定類型,頭髮、身高、膚色、年齡段……不符合這些特定條件的,送上門也不殺……」

  「少來。」韓述抖落好友的手,「別拿你那套變態的理論套在我身上。」

  方志和在大學裡執教心理學,他笑道:「我最近奉旨在系裡開了一門叫做『大學生性心理健康講座』的公共選修課,不開課之前都不知道我們國家的青少年性啟蒙知識貧乏落後到什麼程度……對了,我的課程還挺受歡迎的,跟我上社會心理學的時候沒發比,有空你過來捧捧場?說不定小有收穫。」

  韓述大笑,「那你有沒有向你的學生傳授打開你青少年時期純潔心理大門的性啟蒙鑰匙是什麼?你這傢伙蔫著壞,別忘了高中時你書包裡沒少夾帶『啟蒙教材』,我跟周亮都是受你荼毒的……」

  「你可別扯上周亮,人家孩子都會叫爸爸了,根正苗紅,日子不知道多滋潤,我倆都不能跟他比。尤其是你,眼裡春情蕩漾,臉上卻一臉晦氣,日子是越活越回頭了。兄弟我不才,也是個小小的專業人士,經我指點迷津走上幸福新生的迷途羔羊不在少數,趁現在說說,或許能給你點意見。」方志和說完,好整以暇地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

  韓述不以為然,「你那套留著騙未成年少女用吧。」

  方志和嘿嘿一笑:「未成年少女也不一定好忽悠。別人年少無知的時候尚且搞不定,時過境遷就更棘手了,就像有的人,大魚大肉也不是沒有,可偏偏去啃同一塊骨頭,十幾年都未必啃得下來,乾著急,乾著急!」

  他說到最後兩句「乾著急」的時候,已變做自編的小調在嘴裡哼哼著。

  韓述裝糊塗,「罵誰呢,狗才啃骨頭。」可人卻不由自主地顯出了些許不自在,他撇開臉去,避開方志和的眼睛,假裝看舞臺上的表演,那樂隊歇斯底里地也不知道嘶吼著什麼,聽得人心煩意亂。他「嘖」了一聲,招呼服務生再上了一瓶酒。

  方志和玩著杯墊,自言自語般說道:「這也沒別人,你死撐什麼,有句老話怎麼說來著,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藏著掖著,是怕承認也有你韓述吃癟的時候還是怎麼。有些事,說是隱私,做兄弟做朋友的也不該多嘴,這些年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從心理學上說,逃避也可以說是人自我保護的一種應激機制。可是你不承認有那道坎,你就總也跨不過去!明眼人都看著呢,你想著誰,吃力不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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