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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韓述頓時覺得一陣胸悶氣短,他不願往下想,又或者他想得通,接受不了。他可以在謝桔年生活中充當一個旁觀者或路人甲?不不不,如果是這樣,韓述寧可她恨他。

  可這又是什麼心理?韓述討厭心理學!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我不想跟一個喝醉的人討論沒有意義的事。」

  「你會覺得有意義的。」方志和半伏在吧臺上說。

  韓述譏誚地聳聳肩,走出幾步又轉頭,指著方志和說:「你別騷擾她!」

  「韓述,你以什麼身份警告我?」

  「用不著你管。」

  方志和取下眼鏡,擦著上面的霧氣,說:「誰難受誰知道!」

  韓述冷冷拍下自己那份酒錢,頭也不回地離去。

  四下漆黑,他摸索著出去查看,才發現一年的最後一天晚上,竟然停電了。

  元旦時分,還是寒氣刺骨,韓述也管不了這些,在電熱水器罷工的花灑下沒頭沒腦地一陣猛淋,身子在抖,可心裡的火澆不滅。小方不是多嘴的人,十多年來,不管他知不知情,都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話,今天究竟是什麼意思。

  十二點到來的時分,遠處響起焰火的轟鳴,韓述原想在這一時刻過得熱鬧些,沒想到到頭來落得更加寂寥。他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借著半截蠟燭,看著裡面的另一個自己。

  「誰難受誰知道。」這更像是方志和的一句咒語。

  韓述搖搖頭,甩去頭髮上的水滴,用手一下一下擦拭著玻璃上的霧氣。他對著鏡子裡的那個人一遍遍重複。

  「我很好,我很好……你看到了嗎。」

  下部 第十七章 往事不要再提

  台園路小學的迎春晚會安排在晚上,這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下著淅瀝小雨,剛傍晚時分,天就早早地黑了,走在略顯泥濘的道路上,風吹過來,感覺比天氣預報播報的最低溫度更冷一些。桔年和非明撐著一把大傘往公車站趕,走得舉步維艱。

  在桔年的好說歹說下,非明總算答應暫不換上跳舞的衣服鞋子,以免弄髒行頭。為了這場演出,她興奮緊張得昨晚整晚都無法入睡,可一出門,糟糕的天氣和路況讓她沉浸在童話歌舞裡的心感受到了一絲沮喪,冷風一吹,直嚷著頭痛。

  「姑姑,我就知道只撐一把傘是不行的。」非明嘴裡噴著白氣抱怨道。

  桔年抿嘴笑了笑,也不去點破,明明就是她嫌另一把傘又舊又醜,只是悄悄地將傘柄更往非明那邊挪了挪,安慰道:「就快到公車站了。」

  天氣糟糕,願意步行的人更少,剛過去的公車無不滿滿,孩子心裡裝了演出這眼前最重要的事,自然心急焦躁。她眼睜睜看著接連不斷的私家車從眼前疾馳而去,情不自禁地喃喃:「韓述叔叔不知道在幹什麼,我明明告訴過他今晚上演出的。」

  非明說完了這句話,偷偷地看了姑姑一眼。桔年正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傘上的水珠,神遊一般,仿佛並沒有聽見她說什麼。非明松了口氣,又有些失望,悻悻地伸長脖子候著下一班車的到來。

  過了好一會,非明都快忘了這個話題,才聽到姑姑慢悠悠地問了句:「哦,那他怎麼說?」

  非明翻了個白眼,心裡想,姑姑的反應也夠慢的,說起這個,她有了些精神,「我上個星期就給韓述叔叔打過電話,他真奇怪,沒說來也沒說不來,就問姑姑你知不知道我叫他來。」

  「這樣啊。」桔年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這樣的結果顯然不能讓孩子感到滿意,非明故作老成地分析道:「姑姑,是不是你不讓韓述叔叔來,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害怕你。」

  桔年笑了起來,「怎麼會,你韓述叔叔如果不來,是因為他有別的事要忙啊。」

  「可是演出是在晚上,他不用上班啊。」

  「傻瓜,大人除了上班之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為什麼你不上班的時候都沒有什麼事情可做?」

  桔年語塞,她發現自己已經辯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了。

  好不容易到了小學的禮堂,非明不死心,尤在四處張望,她心底裡還期待著韓述叔叔從某個角落突然冒出來,笑嘻嘻地給她個「驚喜」。

  過不了多久,非明就將是舞臺上眾人矚目的白雪公主,她多希望能有多一些自己喜愛的人分享那時刻的光彩,尤其是韓述叔叔,如果他來了,許多嘲笑她是孤兒的同學都會發現,在舞臺下會有一個又帥人又好的「家長」只為她謝非明歡呼鼓掌,而不是只有姑姑靜靜陪伴著。

  姑姑也不是不好。非明未嘗不知道姑姑才是真正照顧自己的人,可是姑姑總是太過冷清,而非明又太害怕這種冷清。她渴望的是放學後等待自己的一張熱鬧的餐桌,還有快樂或沮喪時分的一個溫熱的懷抱,可是這些她都沒有。她所能記得只有午夜時分偶爾轉醒,老房子無邊的沉靜,和桔年姑姑枯坐時寂寥的側臉。

  非明還沒有長大到足以讀懂那些情緒,但是她嗅得到藏在平淡如水的日子後頭哀傷的味道,那不是她夢想中家的味道。

  韓述叔叔沒有出現。非明略帶失望地抱著她的裙子和舞鞋跑進設在禮堂二樓的化妝間,桔年則找了個位置坐下,獨自等待。

  演出即將開始,已換上潔白紗裙,妝扮得如同甜心公主一般的非明忽然緊張又雀躍地回到桔年的身邊。

  「臉怎麼那麼紅?」透過粉底,桔年都可是察覺到非明異樣潮紅的臉蛋,同樣掩飾不住的,還有眼睛裡的驚喜。

  非明把手中的一個紙袋往桔年懷裡一塞,神秘兮兮地小聲對桔年說:「姑姑,剛才老師把這個給我,說是一個阿姨給我送來的,是你買給我的嗎?」

  桔年輕輕打開相當精緻考究的紙袋,裡面是個漂亮的小盒子,打開來才發現盒子裡竟然裝得滿滿地都是各式各樣漂亮的小髮卡,五顏六色的裝飾和晶瑩的水鑽耀花了眼。

  「是你買給我的嗎?」非明還在旁一個勁的追問,但她心中也許知道這個答案是否定的。「難道,是韓述叔叔?」

  孩子的聲音因極度的興奮和驚奇,微微帶著顫音,而桔年的指尖發涼,心中某個角落卻也在微微地抖。不會是韓述,韓述雖然能夠負擔也願意送孩子禮物,但他不會特意去買這麼些小女生情致的玩意,也未必知道這些東西正是非明目前的心頭所好。答案不言而喻。

  「不對,不是韓述叔叔,老師跟我說是個阿姨……究竟是哪個阿姨,她為什麼不親手交給我呢?」

  桔年怎麼能告訴非明,這些髮卡來自於她一直心心念念卻從未相識的人,而那個人為了一段過去,一個誓言……又或者是為了另一個家庭和已然安定的生活,將永遠給不了非明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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