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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顧止安,你還要不要命,停下來!……我叫你停下來你聽見沒有!」紀廷氣急,見她充耳不聞,著急地捏緊她的肩,她不理他,甚至還惡意地晃動車頭,車身在急速的行駛中危險地搖擺,紀廷覺得先前作嘔的感覺又重新回來了。

  知道阻止不了她,漸漸地,他也放棄了抵制,身邊的車輛、店鋪、路燈……一切的一切風馳電摯地在身邊擦過,由一個個點變成一篇模糊的平面,猶如被快進的電影,什麼都看不清晰,什麼都抓不住,能夠感覺到的只有風,還有他緊緊環抱住的人。有些東西一旦成為註定,一切的抗拒便都成了於事無補的存在,還不如迎上去,該來的終究會來。當強烈作嘔的感覺褪去後,取代恐懼的是一種飛翔似的快感,那快感強烈得讓他熱血沸騰,仿佛這才是他生來就渴望著的感覺,野性的、瘋狂的,不顧一切的快樂感覺。有一刻,他甚至希望她不要停下來,如果可以永遠這樣,模糊掉身邊的一切,擺脫一切的束縛,朝著沒有盡頭的那個地方去,未嘗不是一種天長地久。

  他跟隨著她的車子不知穿過多少個街口,慢慢地越行越偏,竟似往一條蜿蜒的山路去了。山路越行越遠,周圍的行人漸稀,當止安將車停下來的時候,紀廷的心中有刹那的空落。

  她單腳支撐住車身,摘下安全帽,回過頭看他,「怎麼樣,酒醒了沒有?」

  他苦笑,打量四周,這仿佛是城市邊緣山頂制高點的一塊開闊的平地,往前望去,萬家燈火盡可俯視。他竟然聽到了久違的秋蟲鳴聲,這聲音是他熟悉的,11歲那年,他跟隨父母南遷,在G大的四處遊蕩的第一個晚上,也是這樣秋涼如水的夜,那秋蟲此起彼伏的鳴聲響徹了他整個的記憶。

  「這個地方是謝斯年帶我來的,很多時候,覺得悶了,我都會到這裡來吹吹風。站在這裡往下看,這個城市任何時候都燈火通明。」

  紀廷儘量讓自己不去想謝斯年的種種,他只問道:「止安,這兩年你過得好不好。」

  「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終究得活著。」她隨口答道。

  紀廷知道她說得輕描淡寫,但一路走過來,未必沒有吃過苦頭,「你一個女孩子,怎麼生活?」

  止安背對他笑了,「紀廷,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無非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依附著某個男人才能好好活到今天,比如說,謝斯年。」

  他沒有否認,「那天……」

  「那天他的確住在我那裡,你看到的都是事實。」

  「為什麼?」他知道這個問題很傻,可還是他問了。

  他沒有想到她會回答。

  「謝斯年……他對我來說很特別,不過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他的事情我當然不需要知道,我要知道的是你怎麼過來的。」他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不快,但並不打算去掩飾它。

  「掙錢養活自己唄,誰都不是不食煙火的人。什麼都做過,服務生,酒保,到處換地方做,後來到了左岸,才算固定一點。」

  他莫名覺得難過,雖然明知到她一定吃過很多苦,但聽她親口說起,又是另一番感覺,「有沒有想過……繼續升學?」這個問題也許不應該問,但是止安曾經擁有那樣傲人的成績,他替她不甘。

  她果然搖頭,「開始的時候想著安頓好生活再慢慢打算,後來還是謝斯年把我推薦給他從前的恩師,也算半個關門弟子吧。從前只想著畫畫是興趣,沒料到還是成了謀生的手段。」

  他知道謝斯年的恩師,國內油畫家堪稱大師級的人物,止安能夠入得他的門下,是再幸運不過的事情了,他只是遺憾,每一次她最需要一雙手的時候,他從來無力給她任何幫助。

  「對不起,止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

  「哈。」她果然嘲弄地笑,「別用那種憐憫的口氣跟我說話,紀廷,我喜歡這樣的生活,並沒有覺得不好,甚至,我憐憫你。」

  「那你就憐憫我吧。」

  止安看著前方的燈火,很久沒有再說話。

  四周並沒有燈,只有遠處的霓虹和城市裡晦暗的月光。兩人依舊保持著坐在車上的姿勢,從紀廷的視線裡看過去,止安的短髮被風吹得微亂,明明這樣張揚狷介的女孩子,卻有著一頭柔軟纖細頭髮。

  他有些走神,幾乎錯過了她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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