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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那時小寬把顏卿看成聖母和仙女,他並不知道顏卿是從東北來的小姐,結過兩次婚,臨來北京之前,做了處女膜修復手術,當然,後來他知道了,可一切已經晚了。

  人家就是沖著他的錢和他的人下手的。

  他們很快結了婚,然後不幸的事情接踵而來。先是小寬的姐姐在美國做生意賠慘了,再是他父母從軍隊上退了下來,好像兵敗如山倒一樣,他沒有經營理念,財政大權又讓顏卿搶了過去,當三年之後他們離婚時,他變得一無所有,而且還讓顏卿給他戴了綠帽子,那時他才知道顏卿比他大三歲。我見到他時,他正在一家夜總會拉小提琴,他說,除了拉小提琴,他什麼也不會。甚至,他連花錢都不會。

  我真想抽他,他真是讓顏卿吃了他沒吐骨頭。可他並不說顏卿的不好,他說,顏卿是個精明的女人,釣了一隻大金龜,只能說人家聰明,別的,不好說。

  他還是長得那麼年輕憂傷,一點也不見老,看著就和二十三四歲的人一樣,他依然沒有錢的概念,好像當年那個一擲千金的人是別人,根本與他無關。

  現在的小寬,一天吃三袋速食麵,他不抱怨,依然把小提琴拉得有聲有色。

  我嘆息了一聲,終於明白那些女人為什麼能如此迷戀他。

  能活到這種境界的男人,有幾個?

  我開始單飛,離開了小寬,手氣不好,做什麼賠什麼,有時候即使看到馬上賺錢的生意,可是第二天,卻又賠掉了。

  我往返於中俄邊境之間,折騰一些油畫,把俄羅斯的一批名人字畫倒騰到國內來,我以為這是一筆大生意,貸了三十萬塊錢,結果那批字畫幾乎全是假的,我賠掉了腦袋,顧不得小寬了,他離婚了,他如何了,我統統都不知道了。

  直到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他,他瘦了,更蒼白了,身邊站著一個高個子女孩子,然後他介紹說,我女友,再指著那個女孩子,你叫他哥就行。

  他總是這樣,有很多女孩子前仆後繼地喜歡他。

  我心情不好,擺了擺手就走開了。

  小寬後來請我喝酒,他現在和我一樣,一無所有,被顏卿榨幹了骨頭。可是他現在身邊又有了一個這樣漂亮的女人,小寬說,一個女大學生,在酒吧裡打工,非要跟著我。

  我說你小子命真好,走到哪裡都有桃花運。過了不久,女大學生來找我,哥,她叫我,你給我說說情,問問小寬我哪裡不好,我改。

  即使小寬變得一無所有了,我還是嫉妒他,我有點醋意地說,你為什麼那麼愛他啊?

  她說,你沒有覺得他很迷人嗎?他額前的散發垂下來時我動心死了,真的,沒有一個男人像他一樣讓人這麼動心,你知道張國榮嗎?他比張國榮還有氣質!

  我說知道嗎小寬大家都說你像張國榮,他笑笑,我才不像誰呢,我就當我自己。

  他和女大學生同居了,女大學生天天下了課跑到家裡來給他做飯,不辭辛苦,我見到他們一起去買菜,看著很般配。

  如果女大學生畢業後他們結了婚,我覺得這結果真是不錯,可事情遠遠沒有我想像得那麼順利,小寬忽然想出國,他的姐夫給他發出了邀請,讓他去美國。

  太悶了,他說,我想去國外讀讀書。

  他又負了一個癡情的女子,女大學生哭了又哭,但沒有人能攔得住他,在一個美好的春天上午,他上了飛機。

  是我送的他,他說想抱我一下。

  這是二十幾年來我們第一次身體接觸,我們輕輕地擁抱了一下,我感覺到來自身體深處巨大的震撼和幸福。從前我特別看不起那些有曖昧傾向的男人和女人,但我們抱在一起時,我竟然覺得和他應該是一體的,難分難舍。

  我想哭,但卻做出了笑的姿勢,我們揮別,他進了安檢,沒有回頭。這一走,我再也沒有見過小寬。

  他的背影那麼孤單,從小他就是個孤單寂寞的男孩兒。有的人天生是孤單的,他就是。有的人天生是貴族,他也是。

  他甩了一下頭髮,頭髮很亮,他的腿細而長,不像我發了胖,連腿都胖了一圈,我的小肚腩也出來了,我學會了說謊,即使對他,可他從來不撒謊,即使不愛。

  我還是哭了。我總以為如果有一天我們離別哭的人會是他,但沒想到會是我,我蹲在機場大廳,像孩子一樣地哭了。

  我知道小寬再也不會回來了,從他一走我就知道。

  他沒有再和我聯繫。

  一年之後,和我聯繫的是他的姐夫。

  他姐夫說,他手機裡只有一個電話號碼,我想,這個人應該是小寬很重要的朋友吧。

  他在美國沒有去讀書,做了一個餐館,生意清淡。後來又和姐夫借錢搞期貨,賠得厲害,他去過幾次拉斯維加斯,手氣不好。

  最寒冷的冬天,他開車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去看美國最著名的國家公園——黃石公園,車速太快了,他撞到了一輛卡車,鑽到了車底下,人當時就完了。

  只有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對這個世界很失望,從來到這個世上之後,他沒有找到讓他開心和快樂的事情,我們都不是。因為我們總是懷著世俗的心,而他沒有,他一直像個單純的孩子一樣,結果四處碰壁。

  是我去美國把他的骨灰帶回來的。顏卿說,你和他什麼關係呀這麼用心?我罵了她,說她惡俗,她怎麼能理解小寬呢?

  我把他安葬在一片曠野中,這應該是他喜歡的。太熱鬧的公墓他肯定不喜歡,大海又過於漂蕩,那樣的命運我不肯讓他來生再來。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在曠野中坐了好久,抽了一包煙,我不想掉眼淚。因為小寬始終認為我是個堅強而流氓的男人,他說就喜歡我那野氣和流氓樣子。

  我告訴了小寬一句話,我說,親愛的小寬,我一直不肯承認,我是那麼在意你喜歡你。是的,我喜歡他,發自骨子裡的喜歡,這和男女沒有關係,和風月不著邊際,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喜歡,我喜歡這樣單純而乾淨的人。

  儘管我知道我永遠做不了這樣的人。

  那天我一直待到天黑。

  抽完最後一支煙我站了起來,我說,再見,我的兄弟。

  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從眼裡出來,濕濕的,涼涼的,我抹了一把。哼著《布拉格之春》走了。

  《布拉格之春》,那是小寬最喜歡拉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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