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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世上只有

  Vol.00今。分裂。

  你說你出差來北京順便看我。

  電話這頭不斷地抱怨「馬上要期末考試啦,忙也忙死啦,過來做啥啦。」直到電話那頭沉默了。寂靜像塌方,橋的彼端沉沒下去激起千層浪,此端許久才受到餘震有點意識。

  「……唔。好吧。到了給我打電話。」

  學不會怎樣把生硬的語氣在瞬間扭轉過來,只好盡力而又蹩腳地略加緩和。

  在所有人眼中那個溫柔乖巧的女孩子在你這裡總是違心的全然不同,人格分裂似的,不知道究竟為什麼。

  Vol.01憶。岔路。

  掛上電話就露出了本相,興高采烈地在寢室裡跳來跳去,對每個人說「我老爸要來看我順便出差咯。」

  ——是這樣嗎?

  傳說我們是這樣相遇的。

  冬日晨曦微現,細碎的光線點點滴滴在你期待的臉上勾畫著棱角,你披著軍大衣站在產房外漫著薄霧的回廊裡焦急地等待徘徊。醫生抱著我走出來說「恭喜啊是個千金」,你失望得差點沒站穩。

  這個不知真假的橋段,作為當事人的我也是從作為當事人的醫生阿姨(媽媽的同事)那裡聽來的。

  即使不知真假。僅因為最初佔據腦海的那一個直接且幼稚的判斷,就從此耿耿於懷。

  你是軍人,常年不在家。我們聚少散多。

  有一次回家探親。開著玩笑和妻子拌嘴突然後腦勺被兩歲半的女兒用榔頭猛敲一下——這種離奇的事情也只有身為軍人的爸爸才有幸經歷。

  我已經不認識你。竟然。

  莫名地,惱怒地,詫異地,傷心地,回過頭。

  小丫頭皺起眉頭,圓鼓鼓的臉上寫滿了「幹嗎欺負我媽媽!」。

  從那個岔路口開始分道揚鑣。

  你工作在荒蕪深山或者荒涼海邊的時候,你的女兒從嬌氣的丫頭長成精明的小資的時尚的女生。週末和一般大的女孩子去逛街,做髮型,討論某品牌新出的化妝品。

  縱然相見時仍可以貌似親密,但不可否認,世界上的確有這樣的無論怎樣忽視也依然存在的河流,橫亙在我們之間奔騰不息,漫起朦朧的水霧模糊清澈的雙眼,倒灌入年華的血管,堵住了溫熱血液的所有出路。

  Vol.02今。單純。

  ——哈。長胖了呀。

  完全不瞭解小女生心理的爸爸樂呵呵說出的話。

  司機叔叔在一邊不停地忙活著,從車後箱搬出什物一堆又一堆。

  ——呐,這是什麼?

  我手指一大紙箱。

  ——蜜橘。

  ——汗死我了。帶這個幹什麼?北京也有賣呀。

  ——哈哈,這個你就不懂了,北京賣的不是這種。品種不一樣的。我特地在機場買了帶過來。三十塊錢一斤,老好老好的。

  ——好貴。

  ——這個你就不懂了,貴的才是好的。

  唔,這是你一貫的思維。

  貴的才是好的。你的女兒永遠用的是最貴最好的東西,筆記本,手機,MP3,相機,衣服,化妝品。是從奶奶那裡學來的「賤養兒,貴養女」的道理。

  只有一件事你最清楚——我要對你好。

  我對你好。把最貴最好的東西給你就是對你好。單純得讓人心疼的直念成為我從小到大虛榮的來源,你的愛抽絲成繭,包裹起我用自私和冷漠築就的心臟。

  吃完飯後又陪我去超市買了好多零食,可是我居然很不領情地指著高懸頭頂的「蜜橘3元/斤」的黑板,眼睛放肆得網羅你的尷尬和無奈。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Vol.03憶。怎麼了。

  是怎麼了呢?從最初對你的敬仰和依賴,到今天變態的疏離,中間十幾年歲月的廣袤地帶,仿佛遭遇地震,又颱風過境,再冰雹降臨,最後只剩下蕭瑟的塵土飛揚。

  記憶中有一個鏡頭是永遠抹不去的。

  瘦弱的女孩子仰著髒兮兮的小臉追在塵土飛揚的汽車後面一邊哭一邊奔跑,年輕的父親故作輕鬆的在車廂裡回過頭微笑著隔著車後窗揮手。

  一次又一次的離家。一遍又一遍的揮手。

  現在的我可以開心地嚮往自己即將抵達的每一個地方而忘記離別的哀傷,可以輕笑著擺擺手——好咧,不要送了。然後看著你的臉在月臺上迅速向後飛奔,立刻就恢復興奮給同學發起了短信。

  即使一個人拖著行李到北京讀書,報名的時候身邊全是別人的家長,也沒有覺得不妥。你在電話裡反復內疚,因為出差沒法送你啊,真遺憾。我很瀟灑地在這邊笑,沒事沒事,你女兒本來就很強的咯。

  卻沒想過,也許你會失落。

  當年那個把一小團白白軟軟的手放進你寬闊掌心的丫頭,已經不再是迫切需要你的人;那個一整天坐在電話旁等你的丫頭,已經在接你電話時學會說,在寫東西老忙的,掛了哈;那個坐在幼稚園板凳上巴望著你快來接她的丫頭,已經學會在夜幕降臨時發你短信,我今晚有事不回去吃飯了。

  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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