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是日夏茗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
冥王星。 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默默運行的小行星,我想用望遠鏡看看它的模樣。 儘管這決定被無數人嘲笑,甚至連老師都說「以你的成績想考南大是很危險的啊」,自己還是堅持了下來。 「呐,林森,你會記得我的吧?」 「嗯?幹嗎這麼問?」 「我沒有報上海的學校。以後可能見不到了。」 「哈?我也沒有啊。我報的是南大。」 心猛然漏跳一拍,「是,是嗎?」 仰起臉去看林森的顧旻,突然有種身在童話的錯覺。男生墨色的頭髮有點擋眼睛,眉宇間一點少年們獨有的凜冽,輪廓分明的臉,再退後一些,頎長瘦削的身材。眼裡快要盛不下。 是自己的世界裡,唯一的光線。 那光線在耳邊纏繞,輕柔地結成繭,聲音貯藏心間成為退不去的化石:「即使離得遠,也會記得。一直一直地,記得。」 [捌]再見 2007年八月二十四日。陽明中學建校十周年。 即將升入高二的男生顧鳶混在人群裡忙著張羅校慶。數不清的校友從門口湧進來,大多還都是年輕稚氣的臉。 「前輩,簽個到吧。」 一本簽到本送到林森面前,使他不得不鬆開季向葵的手拿起筆,寫下工整的「06級林森南京大學」的字跡。把本子遞給身邊的季向葵後,轉頭恰遇上小學弟欲言又止的臉。 「怎麼了?」 「學長是去年畢業的四班的學生嗎?」 「不是啊,」好脾氣的男生用手指指埋頭簽字的季向葵,「她才是。怎麼你見過我嗎?」 「不不不,那大概是我搞錯了。我是在堂姐那裡見過這個名字,應該不是你啦。」 「在哪裡?」 「堂姐寫在一張公交預售票的背面。我還曾經嘲笑她『是不是暗戀的男生的名字』哩。」 「你的堂姐叫?」 「叫顧旻。那……是你嗎?」 「哦。」男生沉吟半晌,「可能是我。顧旻最後考去哪裡了?」 「考上了南京大學天文系。」 「呀?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應該的啦。她從去年……哦,就是去年的今天開始患上了奇怪的耳鳴病症,所以一直在休學中。」 「耳鳴?難怪也一直沒和我聯繫啊。」簽好名的季向葵將手中的紙筆還給顧鳶,臉上甚至還有幾分不屑,「她這個人啊,以前是神經病,現在是耳鳴,反正是和怪病耗上了。」 兩個男生的眉頭同時蹙了一下。 「這樣啊。……待會兒結束後我和向葵去看看她吧。」林森接過話茬打破僵局。 「……不用了,」顧鳶臉色有些不快,「兩個月前,她因為那個病,徹底聽不見了。所以,伯父送她去美國醫治。」 在我們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我寧願相信你一個人幸福地生活著,不再是那個坐在黑暗中一聲不吭的女生,那個被同班同學堵在走廊上欺負的女生,那個在自己家煮面告訴自己她的名字的女生。 而同樣,我也祈禱你不要看見聽見那些殘忍的真相。這世界裡的每個人都在幸福地生活著,沒有一個需要你想念你,只有在偶爾的會面中提及你,叫顧旻的姐姐或者叫顧旻的昔日同窗,也就這樣隔岸觀火地談論著你的病情一笑而過。 我寧可你永遠不要回來。 可是其實,去年今日,去學校拿畢業照的顧旻已經觸摸到這場殘忍幻覺的落幕。 因為全年級站在一起拍照,大家在操場上站成半圓形,然後等待看上去技術含量很高的相機轉上半圈,光線掃過自己的眼。顧旻正忙著在人群裡尋找林森的身影,想急著告訴他自己已經拿到南大天文系的錄取通知書了。因此錯過了看向鏡頭的最佳時機。 而最終在那張全年級的畢業照上,顧旻失魂落魄地發現,自己看著林森那邊的同時,林森在往季向葵所在的另一邊張望,一樣的錯過了看向鏡頭的時機。真正的記憶像潮水般破了決口朝自己湧來,那個夜晚和林森扭打在一起的並不是顧旻的初中同學小學同學,而是與顧旻見過幾面的季向葵在聖華中學的男朋友。真相原來是這樣的啊。 也是在那天晚上,從新聞裡得知了消息:根據2006年8月24日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大會的決議:冥王星被視為是太陽系的「矮行星」,不再被視為行星。從此它將失去名字,定義小行星序號為134340。 以為是自己這個世界唯一的微薄的光線,卻在朝自己奔來的途中突然折轉了方向,朝著永遠不再相遇的軌跡疾馳而去。 又或者,從一開始就不是朝自己而來,只是我會錯了意。 你很快就會把我忘記。你很快就把我忘記了。 從那天起,顧旻就永遠地被散不盡的耳鳴淹沒了。那種近似絕望的聲音貫穿在女生活著的每一天裡,無論什麼方法都不能治癒。只有自己知道,那是哪裡傳來的悲傷的聲音—— [玖]冥王星 ——你記起了嗎?曾經有一顆行星因為弱小得看不見而被踢出了九大行星。 ——那顆灰色的小星球至今還在某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默默地旋轉著。 ——看不見呢。可是我卻聽得見。 ——宇宙中傳來的哭泣經久不息。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