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再見,冥王星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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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鳴。一種很奇怪的耳鳴。起初連我都沒把那當回事,畢竟聽起來不像是絕症。」 「可是?」 「可是後來卻越來越嚴重,在美國也醫治不好,到最後幾乎已經無法聽見了。醫生總說是心理誘因造成的幻聽。無法從醫學方面進行治療。她倒是跟我提過一次,說能聽見冥王星說話的聲音,當時我當那是玩笑。」 正常人都會把那當成是玩笑的,這不是重點。 「顧鳶。」雖然有些殘忍,但是,「你能告訴我一些車禍的細節麼?什麼時間?怎麼回事?是怎麼發生的?」 「細節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是我們十周年校慶的那天晚上發生的意外。肇事的計程車是全責。 因為它刹車失靈,再加上顧旻根本聽不見喇叭聲可我父母卻說其實有可能是自殺,她跑出醫院前把一切收拾好而且穿戴整齊,甚至在桌上留下寫著「對不起,請忘記我。再見」的字條,像是蓄意去尋求解脫,至少是想離家出走。但無論如何,我也是不能相信她會自殺的,我有時甚至連她死了這件事也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我你明白麼單影?像她那樣的人,是不應該絕望的離開的。」 單影抱住無法抑制悲傷的男生,低語道:「我明白。」 我明白,那是顧鳶你永遠無法接受的現實。 然而,這也不是重點。 關鍵是「到最後幾乎已經無法聽見」的顧旻怎麼會講著電話遭遇車禍。因絕望而留下「再見」字條覺定結束痛苦的顧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把電話打給誰?明知道自己無法聽見而依舊撥出了號碼,其實並不是想在最後聽見誰的聲音,而是有什麼話必須說給誰聽。 「直到現在,我還認為她仍然活著無法相信。」 單影將感傷的男生抱的更緊些。 他似乎對顧旻的心思一無所知。唯一確定的是,顧旻最後通話的物件並不是顧鳶。會是誰呢? 「顧旻姐生前,除你之外有非常掛念的人麼?」 「顧旻姐生前,除你之外有非常掛念的人麼?」 「其實我對她的世界瞭解得很少。一直都是姐在關心我。我十三歲時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後,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了謊言。我開始對學業失去興趣,和以往不屑的不良少年們成天廝混在一起。有一天傍晚正捲入一場群架,在巷子裡『解決』手下敗將,突然聽見巷口有人猶豫地叫我的名字,扭頭一看,是顧旻。當時甚至在腦中反應了長長的幾秒才勉強想起這個穿高中制服的女生是我的堂姐。以前接觸的太少,只是在逢年過節拜訪親戚時偶爾見面,總而言之,是相當陌生的關係。我們遠隔這十幾米的距離對峙著,即使已經認出她的身份我也沒打算說話,心想著,去家長面前告狀也好,把這樣的我的形象宣傳的人盡皆知也好,隨她做什麼我都無所謂,何況她當時的神色實在是只能用『困惑迷茫』來形容。我相信只要我不開口應答,她很快就會自動離開,沒有什麼會改變。」 男生回憶著,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然而,後來的事卻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以為連我是不是顧鳶都不能確定的顧旻突然朝我伸出手來,就那樣站在巷口,帶著一種溫柔的表情說道:『我們回家吧』像咒語一樣擁有魔力,使我的心忽然往下一沉,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說得太玄乎了,不過就是『對世界失去希望得人找回了一線溫暖』而已,就像我遇見了你一樣。 男生抬起頭看看被刪除了表情的單影,笑起來:「也許吧。總之從那以後,她就好像正式領養了我一樣,大部分時候表情都是讓人心暖的,但有時也很嚴厲,那種感覺,怎麼說呢,應該說比我媽更像我媽。 「放學後有時我會直接去她家,感覺那才是我的家而這裡不是。和顧旻在一起,非常開心,好像一切煩惱都可以忘記。總覺得那是整個世界裡唯一屬於我的溫暖。 「其實我從別人那裡也有所瞭解,她自己也並不幸福。剛上高一的時候她媽媽不滿她爸爸成天酗酒而離家出走,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樣散了,這件事對她打擊挺大,不過當時並沒有在我面前流露,即使提及這樣的話題也儘量向想方設法地避開。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當時我能稍微細心一點,也同樣關心她給她溫暖的話,現在就不會那麼懊悔。顧旻她一定是覺得對所有人絕望了才會寫下那樣的字句選擇離開。雖然我不想相信,但卻沒有辦法去反駁那些事後才開始同情她的人,因為,我也正是其中的一個。 「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已經什麼也說不出了,已經什麼都不能為她做了,才開始懊悔,但再懊悔也無能為力,所以……」 「所以?」單影看向顧鳶的眼睛。 男生沉默了幾秒,沒再說下去,神色傷懷地看向了別處。單影並沒有追問,而是站起身將碗筷收拾起來,在水池邊沖洗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幾個月前在同樣的空間裡對方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心痛起來。 對顧鳶而言,如果可以選擇回到過去的話,他一定可以為顧旻做些什麼。 那麼,對自己而言,在這一分這一秒,能夠為顧鳶做些什麼呢? 許多許多年以後回想起此刻,不想後悔,不想說那些『無能為力』的話。 房間整理完畢後,顧鳶從儲物間拖出旅行包開始收拾去集訓地的必需品,單影沒有動手,只坐在一旁的榻榻米上指指點點,「還有洗漱用品……睡衣不帶麼?剪刀水果刀之類的呢?……」 男生直起腰露出無法理喻的神色,「我是去參加競賽,不是幹劫財害命的勾當。」 「……那就帶把剪刀吧。」 「……」 「不要擺出那樣的表情,到時候你就知道帶剪刀的方便之處了。哦,對了,組織集訓那邊會提供食宿麼?」 「當然,否則呢?你是要建議我把這房子一起打包帶走的打算麼?」 「……我不管你了。自己看著辦吧。」 話說得像生了很大的氣,使男生撐著額角笑個沒完,「單影你真是鬧彆扭都裝不像啊。」 「……色狼。」 「喂喂,你是只學過這一句罵人的話麼?」男生轉過來的臉上寫滿了『真是無可救藥』的評價。 「不是,還有『邪惡』、『無恥』、『變態』……」 「算了,」男生擺擺手,一副『敗給你』的表情,「是我不該對語文能人下戰書。」 過了許久才重新抬起頭正色道:「我說……單影,你……」 「嗯?什麼?」 「決定了麼?」 「啊?」 「選科的事。」 「……」 「還沒有麼?」 「……」 「……」 「顧鳶希望我選什麼?」 「……這種程度的問題不該由我來決定吧。」 「是。可是……顧鳶是選物理的沒錯吧?」 「嗯。」 但我卻很不擅長物理。儘管結果再明朗不過,卻沒有辦法承認那個事實,就如同你沒有辦法承認顧旻的死亡一樣。 屋子裡寂靜無聲,兩人沉默著坐在地板上低頭不語,只有空氣流動,誰知道呢,也許連空氣都凝固了。 窗外沉沉地夜幕中爆出一朵絢麗的煙花,單影抬起頭向遠處眺望,顧鳶站起身把手伸到她面前,「我送你回家吧。」 女生眨眨眼睛,恍惚間那璀璨的流光在男生的身後熄滅,但瞬間又開出了新的一朵。綠的紅的冷的暖的,交織疊加,衝破雲霄又向下散落,像流星雨。 單影拉著顧鳶的手站起來,目光卻沒有離開過遠遠近近轉瞬即逝的煙花。 如果我知道「一切」有盡頭,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 然而,如果是你,卻讓我想試著去相信那所謂的「永遠」 除夕夜,應該和家人一起度過。 可是,顧鳶的家人在哪裡? 想到這裡,心突然就絞痛起來。那種痛並非沒有根基憑空生長,它們從很早之前就潛伏在流動的血液裡,只是在這一秒終於順理成章地抵達了心臟。 我想要給你一切。 無論是顧旻可以給你的,還是顧旻不能給你的,一切。 顧鳶納悶地轉過頭,看見女生在兩步後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服,平時總面無表情的臉孔莫名其妙地漲得通紅,可是卻也前所未有地認真堅決。 「我不想就這樣離開,也不想就這樣讓你離開。」 一句話,切斷了連接過去與現在的紐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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