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再見,冥王星 | 上頁 下頁
四九


  「嗯,我想也是。」不過,沒有別人你緊張什麼?注意到男生刻意掩起房門的動作,女生突然閃過局促的念頭,「唉?你該不會是正在」出其不意地推開門,才終於真正體會到男生從把自己「迎」進門起就一直支支吾吾的原因,「這這這垃圾中轉站?」

  男生露出破罐破摔的神色退到一邊,「誠如所見,我正在整理房間。」「唔不加注釋的話真的會以為你在研製什麼生化武器。」女生回過頭,以絕非徵詢的口吻」詢問「道,「要幫忙麼?」「哈啊?你不不是吧?」男生像是受了某種驚嚇往後退了半步,瞬間預感到災難其實才剛剛開始。

  「發黴了。這是多久以前的三明治?」

  「很……很久以前。」

  「為什麼有這麼多雙沒有洗過的襪子?好像這只也是你到底有多少襪子呀?」

  「無數。」

  這種無休止的對答還不是終點,最可怕的是娃娃臉的女生面無表情地翻開雜誌用波瀾不驚的語調朝男生感慨道:「先前不知道原來你也有這種嗜好。」

  「我也也是正常男人吧!」

  女生沒什麼反應地轉回去,令他松了一口氣,半晌後卻再度冒出一句:「色狼。」幸好外賣及時駕到,才避免了一場懸在關口的「道德審判」

  單影關上門,「你每天就吃這個?」

  「還有別的選擇麼?」顧鳶從女生手裡接過壽司,「糟了,沒叫你的份。」「你以為我幹什麼來的?」女生打開從家裡帶來的袋子,取出兩個飯盒。「什麼?」「親戚來了一大堆,家裡包餃子,我偷了點出來。」「是你包的?」「說了是我偷得。」「那我不吃。」「色狼沒有挑剔的權利。」

  「。」

  男生露出一幅「怎麼你還揪住這事不放」的無奈表情,卻也別無他法,夾起餃子塞進嘴裡,「好吃。」

  「我媽包的。」女生眯著眼睛挺自豪,「對了,那之後都沒問過你,最後見到媽媽了麼?」

  話題變換得太快,男生反應了幾秒才明白對方指的是上次趕去機場的後續篇。

  女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男生走近,半天說不出話來,丟失了一貫的冷漠與從容。男生幫她拎起旅行箱,抬頭眯起眼,很快判斷出正確的通道入口,從她面前走過去,「已經該登機了。」幾步之後,知道她並沒有跟上來,男生只好重新停下回過身看向她。隨行的工作人員全都呆在一旁,搞不清楚狀況。

  半晌,女人才猶猶豫豫地開口:「顧鳶,你父親希望你畢業後能來美國讀大學。」

  「是麼?」男生輕笑過,停了長長的幾秒,「我倒希望這是你的希望。」

  不是「您」,而是「你」。

  「唉?」除了短促的單音,已經驚訝得什麼也說不出。男生緩慢抬起半側的眼瞼,目光中的銳氣像他的父親。

  與四年前如出一轍的對峙——少年站在兩米外面無表情地說出「我也恨你」的那一刻——而此時,他長高了不少,當年的稚氣也不見蹤影,可終究還是有什麼看不見的變化,不那麼直觀,卻從本質上發生了變化。

  心懸在半空。

  女人只看到男生的嘴唇一張一合地改變著形狀,聽不見聲音,那些字詞懸浮在空氣裡又不進耳廓。短暫的思維真空後,終於辨清男生說出的這句話,瞬間就紅了眼眶。

  「媽,除了爸之外,我也想,或者說我更想,成為你的驕傲。」

  「唔趕上了。」

  女生抑制不住得意,「我就知道!」

  「你怎麼能那麼肯定?」

  「因為,顧鳶沒有弟弟妹妹。」

  男生微怔,但瞬間促緊的眉頭又瞬間舒展開,「原來如此。」繼而下斂出弧度,帶著謝意覆住了單影的手背。

  無法不起恨意,也無法抑制愛意。

  因為你本來就是她最恨與最愛的人的結晶。十七年前,在愛恨間躊躇的她明明還有別的選擇,最終卻決定把自己推進倍受煎熬與折磨的境地。

  她心知肚明,如果有了自己的兒女,對你就只能剩下恨意。甚至去領養毫無血緣關係的孤兒來與你對比,盡一切努力說服自己接納你,包容你,愛你。

  顧鳶你,始終,是她「唯一」的兒子。

  [伍]

  顧鳶是這樣的男生。大部分時間冷漠地和人保持距離,做什麼都胸有成竹十拿九穩,讓人產生「他所有都擅長」的錯覺。事實上,只有單影知道,他是個普通人,他有時也很單純,他也會像孩童一樣脆弱無助,他也會像別的男生一樣極度缺乏自理能力,把房間搞得一團糟。

  單影明顯感覺到,對顧鳶越是熟悉,自己像姐姐的時間越多過像妹妹。哪怕從外表看來,自己還停留在十三四歲初中生的模樣,而對方卻憑藉沉默寡言的個性看起來比真實年齡要大。

  非常非常想給他一些什麼,而又不知道自己能給他什麼。

  並非出於同情,而是只有自己瞭解,因為他表現得太過強勢所以沒有人能想到他其實也有需要。如果他開口,單影堅信自己不管什麼都會毫無保留,可問題就在於他自己從不所求。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吧?為什麼她能夠讓顧鳶依賴?是因為名正言順的姐姐身份,還是因為相似的曲折身世?

  單影一邊尋思一邊繼續手上的整理工作,無意間手碰翻了擺在書架靠牆位置的紙箱,裡面的物什散落在地,女生慌亂地把它們歸攏,動作卻又突然停下。

  「呐,顧鳶。這是什麼?」

  像照片卻又不是,隨意拾起幾張上面都是黑白交融看不清形狀的景象,叫人摸不著頭腦卻又心裡發毛。

  單影一頭霧水的看向男生。

  顧鳶的表情在轉過頭看清散落在地板上的東西後明顯變了。

  「冥,冥王星?」

  「應該是經過電腦處理的吧。畢竟亮度只有13等的恒星,一般小型天文望遠鏡看不到,因為似乎沒什麼價值,天文學家對他的探測也十分有限。」

  「可是,你收集這個幹嗎?」

  「不是我。是顧旻,我堂姐。」男生替發愣的女生把圖片全部放回盒子裡擺好,「那個傻瓜,她大概只是想找出一張冥王星的清晰照片吧。」

  「顧旻。」

  對自己而言最具神秘感的名字終於出現了,單影卻找不出該先問關於她的什麼,腦子裡亂成一團。

  「嗯,去年夏天她去世後,遺物從美國寄回來,後來就一直放在我這裡。」

  「去世?!」單影驚訝地抬起頭。

  「是交通事故。」男生強忍著巨大的悲傷,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避免女生受到驚嚇,「因為身患重病所以被送往美國治療,但不幸遭受了意外。」關係到生死的話題,總讓人感到無力。

  「就是第一次你問我關於冥王星的聲音那時候?」

  「不,問你是因為收到了她的遺物,看到了這些。」

  「可以給我看看麼?」問這話時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後又覺得自己蠢,不給看又能怎樣?而看了又能怎樣?

  好在男生沒太介意地直接把紙盒遞了過來,才避免了被拒絕的尷尬。

  看了還真的能怎樣。單影發現滿盒的圖片中埋著手機,與自己同一品牌同一型號的手機,只是螢幕從中間裂開,按下按鈕也毫無反應。不僅是遺物,而且是來自車禍現場的遺物。

  「呐,顧鳶。顧旻她,得的是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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