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再見,冥王星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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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者麼?」男生笑著說,「她不是的。我生母才是。」 「十九年前。新婚不久的父親被派往伊拉克工作,卻與一個當地的女孩相愛,那就是我的生母。戰火不休的一個平常下午,父親不幸捲入一場襲擊,翻了車又受了上,住在附近的母親把她拖進屋裡為他簡單包紮處理傷口,於是他們相遇了,當時父親二十四歲,我的生母十九歲,我沒有見過任何照片,只能憑想像,大概是和新聞那些總與『戰爭』二字相連的女子一樣吧。」 「蒙著黑色棉紗?」 「唔。我想也是。母親懷上我之後,父親向留在中國的原配妻子——就是我的養母——提出離婚。我能夠理解,她一定很傷心。」男生將手插進褲子口袋垂下眼瞼,語調降低一些,「所以,她這樣對我,我全都能夠理解。」 「後來呢?還是沒有離婚麼?」 「因為我降生後一個月,生母就死于戰爭。」 「……」 「幾近荒誕的戲劇性往事,不是麼?一旦我開始追究很快就能從旁敲側擊找到真相。那些當年的旁觀者們,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態——憐憫、惋惜,或者幸災樂禍——對我欲言又止,但只要認真拼湊那些破碎的證詞,瞭解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甚至,並不需要找當事人求證,他們的動作神情就足以驗證這推論。」 不可否認,顧鳶的理解力的確過人。 單影覺得有什麼沉重壓抑的東西淤積在胸口,堵得她說不出話。 黑色的雲層在道路直指的前方不斷下沉。 泛黃的書信,或者貫穿了十幾年仍未散盡的流言,即使時光早已流逝,也總有些東西與過去相連。 探求得來的真想讓人無法釋懷,終於將內心矛盾的「母親」和一廂情願的「兒子」鍛鑄成一二象限等軸雙曲線的兩支,名義上無限接近,內核卻漸行漸遠。他們站在人行道上相距一米有餘,彬彬有禮,一個說「您回國了」,另一個說「請多保重」 單影並不是第一次感到顧鳶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但之前的任何一次也沒於這次感覺強烈。 就像男生自嘲的那樣—— 「幾近荒誕的戲劇性往事」,事關戰爭與死亡。 在女生自以為很糟糕很倒楣的個人世界裡,那樣的事大概只能從新聞聯播最後那幾分鐘裡一晃而過,可他們卻有如從漫長而遙遠的時光裡發出的射線,千絲萬縷貫穿在男生的生命力,溶解在他的心跳中,沉澱在他的脈搏件,不僅改變了過往還改變著現在,像個詛咒,卻比詛咒更真實.。 單影第一次幹道,也許平凡是一種幸福。 自己的平凡空間裡,沒有異國的早逝的生母,也沒有高貴的冷漠的養母,從頭到尾就只有這麼一個無論多麼不滿意也無法退換的媽媽,她會在看見你丟人成績單時暴跳如雷,會在你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牛圖關心股票,可是當你坐在飯桌旁等她偶爾下廚默默觀察她忙碌的背影時,你也許會想,她在這裡,她活在這裡,她是我媽媽,多麼好。 如果我擁有幸福卻毫無察覺,那麼幸福就不復存在了。 如果我能夠心懷感激地面對一切不幸福,那麼,那又是另一種幸福了。 「我是這麼想的」單影先顧鳶兩步跳下樓梯。 男生的目光輕描淡寫地掃過女生轉過來的臉頰,「你最近廷愛說些哲言。」 「不僅是說說而已。其實我很早就設想過。記得小學時有過那樣一部電視劇麼?大致是說兩家的女兒剛出生沒多久就在醫院被抱錯了,結果過了二十年才發現,引發了一系列問題。」 面對女生期許的眼神,男生無奈地聳聳肩,「太扯得肥皂劇我從不看。」 你自己的身世比那更扯。 「……雖然很車,但我那時候就開始認真思考,萬一我也是抱錯的怎麼辦。」 「怎麼辦?」輕笑著看向女生。 「我想,如果有一天有那麼一個又漂亮又高雅的完美女人出現在我面前對我說:『其實你是我女兒。』我一定不會跟她走。」 「唉?」男生不理解,卻有饒有興趣地停下腳步。 「血液,細胞、基因什麼的,那些自然科學範疇裡的東西太玄妙太深奧,我統統理解不了……」 的確,你理科不好。 「我所能知道的,所能掌控的,僅僅是日積月累明確起來的情感屬性,那些射線一樣的存在無法因任何外力被扭轉或折返,而是以恒定的速度往原有的方向繼續奔跑下去。」 感性是一切的主導? 「別的可能性也許的確更好,可是……」 可是? 「被認定為是『媽媽』的那個人,在我心裡,永遠只能是那個我最最熟悉的不太可愛的媽媽,不會是別人。從我認定她的那天起,就已經把屬於『媽媽』這個角色的所有愛都給她,不管她在乎也好,無視也罷,我付出的愛,每一點每一地都會置換成她在我心中的重量。」 單影鄭重地抬起頭看向臺階上方的顧鳶。 「我說成這樣,你能夠明白麼?」 恒星內部的溫度,並不是有所謂的元素,成份,演化進程決定,而是取決於它的品質。 就像我內心的溫度由所愛的你們在我心中的分量決定。 因為這點點滴滴的付出置換而來的重量,即使有一天風雪大作,內核裡的那個我也做不到心涼到底。 ——這麼說,你能夠明白麼? 女生對斜上方的男生舉起左手,把手錶的表面朝向對方。 「現在距離上次見面正好四十八小時。如果她一下飛機就趕來見你的話,你就能夠在她上飛機前再見到她。為什麼不嘗試著求證一次?」 [肆] 學校的補課持續到小年就結束了。年三十這天,顧鳶給父母打過越洋電話後,就開始收拾房間。因為做家政的阿姨也要回家過年,早早就請假領了錢離開,男生到底是男生,無人照料的幾天裡一直秉著「床上只要還能躺下人就不算亂」的原則忍耐著,但這天起床後終於無奈地認清「如果再不收拾今晚就會被倒塌的衣物活埋」的事實。 可是從早晨忙到中午也未見成效,反倒是堆在地板上的雜物越來越多,最終好像演變成連來回走動也要小心翼翼避免踩到什麼。男生無奈地在電話機旁刨開一小塊空地坐下。飲食什麼的,還是得靠外賣。 住在高檔的社區也未必是好事,周圍的餐館多為昂貴又不合口味的日韓料理。目前他的心態是:競賽集訓快點開始吧,好歹吃住都能有保證。 男生歎著氣掛上叫外賣的電話,轉身又對著混亂的房間發愁,還是不要整理了,越整理越亂,索性把東西全堆到用不上的客房去,眼不見為淨,或者乾脆去客房睡想法正在腦海裡飛速旋轉,聽到門鈴聲立即反射條件去開門:「今天外賣比往常都快」的疑惑根本在腦海裡沒有容身之所。 正因為開門前思為過於放空,開門後才會目瞪口呆失去反應能力。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顧鳶家,所以單影絲毫沒有感到約束,把發呆的男生扔在一邊,自己換鞋進了屋,「太沒戒備心了吧,開門前都不問一問。」 「呃這個」女生放下手裡的東西才對男生的緊張局促有所覺察,「家裡有別的人?」 「沒那倒沒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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