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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


  嶽峰一直在門口站著,燈亮的刺眼,屋裡沒聲音,也沒見著季棠棠被吵起來。

  毛哥有點不安,他走到嶽峰身後拍他肩膀:「峰子,你這……」

  剛挨到嶽峰肩膀,嶽峰的身子就劇烈顫了一下,緊接著倚著門框慢慢坐下去,毛哥這才看到屋裡,被子掀著,床上沒人。

  毛哥驚著了,問嶽峰:「人呢?」

  嶽峰不說話,兩手抱著頭,額頭死死抵在膝蓋上,毛哥彎下身子又去晃他:「人呢?」

  毛哥也是急了,其實不該問嶽峰的,兩人一道回來,自己如果不知道,嶽峰上哪知道去。

  嶽峰低聲說了句:「我說了我能處理好的,不用擔心,我都能想到的……」

  說到後來漸漸沒了聲音,兩手緊緊攥起,手背上青筋都爆出來了,毛哥是真慌了,趕緊跑進屋,床上掀掀,床底看看,旁邊東西翻翻,然後又跑回來蹲下:「峰子你別急啊,別多想,沒走。」

  嶽峰抬起頭看他,毛哥比比劃劃的:「東西沒帶走,要真心想走怎麼會不帶行李,估計上廁所……」

  忽然想到這是單間,屋裡有洗手間,後半句就吞進去了。

  嶽峰問了句:「沒走嗎?」

  他撐著地站起來,起身時眼前直發黑,扶著門框平了會氣,走到床前細看。

  剛開始真的懵了,燈一亮心就涼了,就覺得一直以來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耳朵裡嗡嗡的,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繞:就知道是這樣,就知道是玩兒我呢……

  現在靜下來,看看屋裡的情形,就知道毛哥不是哄他,棠棠應該沒走,只是臨時起意出去了。

  嶽峰長長籲一口氣,這才覺得後背涼颼颼的都汗濕了,毛哥在邊上生氣:「個熊孩子,大半夜的亂跑,回來我非敲她,罵不死她我這是。」

  岳峰先去了夏城。

  酒吧不比旅館,夜半正是嗨的時候,大老遠就看到燈火通明的,重金屬的樂聲,咚咚咚像是敲在心臟上。

  夏城已經轉手了。

  葉連成死了之後,夏城等於是沒了主心骨,閔子華一開始就想著轉掉,庭如不同意,她說:夏城在我就覺著阿成還在,這是他的地兒,你不幫我我自個兒撐著。

  年輕的不諳世事艱辛的女孩子,一根筋地覺得有愛撐著什麼苦都能吃得下,接下夏城時剛剛大學畢業,手上沒什麼錢,朝父母借點室友湊點,就這麼悶頭上陣了,接下來才知道是個無底洞,酒吧運營樣樣都要錢:工錢要支,酒水要進,客人要應付,還有各種各樣來查的,變著法兒佔便宜的,帳上耍心計騙她的,耍無賴打秋風的……

  閔子華是個悶葫蘆,場面上的事幫不上,庭如咬著牙撐,很多晚上偷偷的哭,大學時候的室友打電話來勸說你有病吧,學什麼貞潔烈女啊,你要真是葉連成未婚妻替他守著身後的產業咱也不說什麼了,連個名分都沒有,就是個沒處幾個月的女朋友,值當的嗎?

  父母也輪番打電話轟炸,小姑娘家家的,大學畢業了找個機關或者公務員的工作多穩定啊,跑到那種地方開酒吧,知道的是你義氣,不知道的話說的多難聽呢,你還能開一輩子酒吧啊?

  庭如大哭了一場,在一個秋天的蕭瑟早晨拖著行李箱離開了夏城,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半年太累身心俱疲,最後一次回望酒吧的時候,看到夏城那兩個招牌大字,心忽然就淡了。

  她想著,夏城夏城,盛夏和葉連成,到底也沒我什麼事兒。

  庭如一走,夏城幾乎是頃刻間門可羅雀,閔子華的心思不在酒吧經營上,據說他喜歡精神病院裡的一個叫阿甜的女人,每天都往那報導。

  又捱了兩個月,夏城徹底轉手,隨即就換成了眼前勁歌熱舞推杯過盞吆五喝六的風格,估計是因為以前的名頭響,保留了夏城的名字,留著招徠以前的老客人。

  但是此夏城,再非彼夏城了。

  一個相似的屋殼子,換了血肉換了骨頭,連嶽峰這樣的局外人看到了,都陡然心生蒼涼,何況是季棠棠呢?

  岳峰向夏城對面雜貨鋪裡的人打聽,那人點頭:「是有個姑娘,就是你說的那長相,在下頭臺階上坐了挺久的。」

  又問後來往哪去了,那人抬手指了個方向。

  岳峰突然就知道季棠棠去哪了。

  葉連成被害的地方,盛清屏的怨氣最終釋放的地方,自己開車軋斷了秦守業的腿,與苗苗最終反目成仇的地方。

  這個繞不開,避不過,無論多麼不想回頭,最終平靜地站回來,插上香,點燃一遝紙錢,半空揚落,看紙灰飄落,未熄的火星灼痛了眼的地方。

  季棠棠伸出手,順著額頭緩緩撫進頭髮裡,深一些的地方凹了一小塊,淺淺的窩,很久之前的疤了,再也不痛,卻也平不了,以一種執拗的姿態,宣告著自己的存在。

  鼻端是紙錢的火燒味,線香的白煙繞著繞著,像是留念著遲遲不去的魂,季棠棠輕聲說了句:「媽,阿成,我現在挺好的,真的,真挺好的。」

  §古城後記 第五章

  現在回頭去看,出事的那個晚上,真是平靜的任何端倪都沒有。

  她急著去和葉連成打電話,下樓時被盛情屏叫住,問她餃子吃什麼餡,韭菜肉還是韭菜蛋,選完了又被秦守成喊住,讓她拎袋垃圾下樓。

  她拎著垃圾跟秦守成討價還價:「爸爸,待會包湯圓,你在放錢的那只上做個記號啊,我要吃到的。」

  秦守成笑著說:「小夏,這個憑運氣的,我不能幫你作弊。」

  她瞪大了眼睛很是有理:「爸爸,我大四了啊,你不希望我找個好工作嗎,有了好工作你不希望我嫁個好人家嗎,這都要運氣的,包錢的湯圓一定要被我吃到的!」

  她步伐輕快地下樓,那天晚上的樓道很安靜,蹬蹬蹬的足音像在踏歌,那時她永遠不會想到,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家了。

  大年初一,長途汽車站不出車,她一直等到初二早上,買了張出省的汽車票,髒兮兮的加班大巴車上除了她,只有帶著孩子走親戚的一對夫妻。

  開車前,兜售報紙的小販上車轉了一圈,她要了一份。

  天很陰,出城之後還飄起了小雨,後排的那對夫妻一直絮絮討論著要給大伯家的小孩多少壓歲錢,二姨她閨女結婚要隨多少禮,她低著頭攥著那份報紙發呆,眼淚啪嗒啪嗒浸濕了紙,透過朦朧的淚眼,她就看清楚大標題上那幾個字。

  海城除夕夜惡性入室殺人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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