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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七


  「真話。」

  嶽峰想了想:「是挺煩的,自說自話,不讓你進峽谷非進,整的跟峽谷是你家似的。當時誰不煩你啊,也就毛哥邪門,一個勁講你好話。」

  季棠棠歎氣,嶽峰低頭親親她眼瞼:「不過後來也沒人怪你了,大家都有腦子,想想就一定知道有內情,我們私下聊過,覺得撇開原因不談,一個女孩子家跑來跑去,也挺遭罪的,當時不覺著以後還能遇到,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季棠棠把手伸了出來,隔著被子抱住岳峰,嶽峰笑著在她發頂蹭了蹭,正想說什麼,季棠棠輕聲說了句:「去尕奈那次,是第一次怨氣撞鈴。」

  這好像是帶了禁忌的話題,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了,季棠棠牽著嶽峰的右手食指,慢慢探向髮際深處,觸手的地方,忽然凹了一塊,像是傷後留的疤,嶽峰像是被灼了一樣縮手,脫口問她:「是在尕奈被那兩個人打的嗎?」

  季棠棠微笑:「在那之前。」

  「之前?」

  「之前。」

  嶽峰愣住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甜甜的故事,並不是從他們相遇之時才開始的。」

  那之前,還有他怎麼回望也看不到的四年。

  靜默中,院子裡傳來毛哥的聲音:「峰子,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

  §古城後記 第四章

  古城的道曲裡拐彎,有時候覺著走到死路了,突然一轉,又是一條幽深的巷子。

  岳峰跟著毛哥走了幾段就轉向了,正有點不耐煩,毛哥伸手指了指左前方白色的門簾子:「到了。」

  掀開簾子,進的是前屋,穿堂盡頭是個院子,隱隱有咿咿呀呀的唱詞傳出來,走近了看,有個老頭躺在竹編的搖椅裡,椅子腿被壓搖的吱呀吱呀的,旁邊石桌上放了個老式收音機,那老頭閉著眼睛屈著手指在膝蓋上打著拍子,嘴裡頭跟著收音機哼唱:「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毛哥叫了句:「林大夫。」

  還以為聽不見,林大夫已經坐起來了,伸手把收音機音量調小了些,指了指著邊上的兩張凳子:「坐啊。」

  慈眉善目,氣度不凡,的確是大城市醫院退下來的專家模樣,毛哥指著岳峰給林大夫介紹:「這就是我說的那個兄弟,正好這兩天過來看我,我就尋思著帶給您瞧瞧。」

  林大夫笑了笑:「傷在腿上?」

  一邊說一邊俯身探手過去,嶽峰忙把受過傷的腿往前伸了伸,林大夫先從外側膽經點按,壓了足三裡,又轉到內側肝經,試了血海和三陰交,嶽峰疼的直噓氣,林大夫手上加勁,沿著腿骨往下順,一邊順還一邊側著頭聽,就跟能聽到骨頭按壓的聲音似的。

  一圈順下去,嶽峰汗都出來了。

  毛哥很緊張,咽了口唾沫發問:「林大夫,你看這……治得好嗎?」

  林大夫看岳峰:「這腿斷過吧?」

  嶽峰點頭:「斷過。」

  「疼過嗎?什麼時候疼?」

  「陰雨天的時候,還有特別冷被凍到的時候,整條腿都發木。」

  林大夫沉吟著不說話,毛哥忐忑的很,又問了一遍:「林大夫,這治得好嗎?」

  林大夫呵呵笑起來:「怎麼樣叫治的好,你斷過的腿,再怎麼治都回不了原來的樣子,病根是落下了,要說疼,真正疼起來還在後頭呢。」

  倒是個實話實說不搪塞的大夫,說的這麼嗆,嶽峰反而覺得受用:「那大夫,你就跟我說說以後得注意什麼吧。」

  「要不是傷的骨頭,我能給你點穴拔筋,傷了骨頭就是動了本,別指著吃補的貴的就能修回來。身體其實從來都不是你的,你對它不好,它都記著呢,哪個器官造反,都能要你的命。要說注意什麼,你就對它好點,別讓它凍著累著磕著碰著,它也是有心的,對它好點就成。」

  聽這意思,落下病根是肯定的了,但也不會太嚴重,毛哥籲了一口氣,想了想又笑起來:「對它好點就成,說的跟一條腿也能知道好歹似的。」

  林大夫又躺回搖椅裡,聲音感慨的很:「以前在醫院看的多了,那種抽煙把肺抽爛了的,把身體當鐵打的用熬夜猝死的,用眼過度突然瞎了的,胡吃海喝肝臟生毛病的,無非就是把身體瞎糟踐,出了事知道厲害就想花力氣治了,當它傻的,給點甜頭就回頭了?你這腿,我盡可以給你開進口的藥打進口的針做天價的康健複療,不過那都是虛的,也別花那冤枉錢,好好養著,上點心,比什麼都強。」

  回去的路上,毛哥挺過意不去的,岳峰其實之前沒報什麼希望的,是他拍著胸脯把林大夫誇的天上有地下沒的,說什麼專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別說腿是傷了,腿沒了都讓你長出條新的來,結果牛皮吹大發了,這給的什麼建議啊,「好好養著」,這話誰不會說啊。

  嶽峰倒是無所謂,反而回過頭安慰毛哥:「說的也沒差啊,斷過的腿,已經能走路了,你還指著怎麼治?沒瘸已經很好了。」

  毛哥很有點怒其不爭:「你現在還年輕,不知道身體上落下個病根老來多麻煩,還不都是為你好,死小子胳膊肘往外拐。」

  嶽峰沉默了一下,末了突然來了句:「其實,這樣我心裡挺踏實的。」

  「找回棠棠之後,我心裡一直很怕,我這個人,從小命就不怎麼樣,家裡出了那檔子事,手頭存點錢,也不是大富大貴,又沒做過太多善事,老天突然之間照顧我,我害怕,真的,我特別害怕。」

  毛哥愣愣地聽他說下去。

  「我就覺得自己行善行的少了,我現在知足,特知足,我又覺得虛,怕老天玩我一道,我跟你說,有時候我半夜睡不著,我得起來去棠棠房裡看看,看到她安穩在那睡著我才安心。有時候我做夢,夢見一切都是我做的夢,我根本沒找回過她,那種感覺,整個人都空了。」

  「毛哥,我沒那命,老天不會寵著我,我總覺得他給我什麼,都是要從我這拿走點什麼的,這樣也好,踏實。」

  毛哥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末了悶悶說了句:「峰子你真是魔怔了,兩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咱就不能身體也好感情也順嗎?」

  嶽峰沒吭聲,過了很久,才低聲說了句:「就這樣吧,已經挺好了,不求太多。」

  回到毛哥的客棧,已經過夜半了,院子裡靜悄悄的,四角的地燈打著往上的光束,映的周圍的花木影影憧憧的,毛哥在前臺翻了半天,扔了把鑰匙給嶽峰:「喏,棠棠屋的,知道你要看她一眼,開門小點聲,別吵著人家。」

  嶽峰有點不好意思,還是接過來,解釋:「棠棠容易做噩夢,夜裡會驚著,我就是去看看。」

  毛哥眼一翻:「後悔告訴我了是吧?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要看趕緊看,這點出息!」

  旅館開的兩層,但自家人都住的後院,毛哥先去取了牙杯到院子裡刷牙,仰頭灌一口水正咕嚕咕嚕漱口,眼角餘光忽的瞥到亮了一片,轉頭去看,嶽峰開了燈了。

  毛哥開始刷牙,一邊刷一邊心說這不傻麼開燈了可不得把人給吵醒了……

  刷完了準備回屋,忽然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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