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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九


  那一天都沒吃飯,昏昏沉沉倚著車窗看外頭變換的風景,車票攥在手裡,目的地她從沒去過,只知道很遠,很遠就好,離這裡越遠越好。

  中途過了很多縣市,上下車的人來來去去,暮色四合時車子停在一個偏僻的車站,司機站在車上趕人:「到了到了,都下車了啊。」

  季棠棠茫然地隨著人流下車,這個城市,前後加起來,她待了一年多。

  前一個月,她都住在旅館,後來到底不方便,請旅館的人幫忙聯繫仲介看房子,看了幾次之後定下一間小的一室戶,房東太太對她不那麼滿意,簽約的時候提了很多條件,要及時打掃,受不了房客不愛乾淨,房子是租給你一個人的,不能呼朋喚友帶人來住,最重要的是人要本分。

  「我們的房子都租給大學生啊有正當工作的白領什麼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的,絕對不租的!」

  又說:「醜話說在前頭,你沒工作是你的事,不能拖欠房租的,拖欠的話直接走人,這房子不愁租!」

  季棠棠不爭不辯的,一一在指定的地方簽自己的名字,這房子裝修不算好,但清靜,門一關,至少終於有了自己的地方。

  她不做飯,也很少出門,出去了就是買泡面和麵包,置了台電腦,匿名看同學和室友們的消息,那時候微博什麼的還不流行,朋友們還喜歡寫博客,翻到出事的那幾天,鋪天蓋地的日誌標題,都是關於她的。

  ——難以置信!兇手該千刀萬剮!

  ——知道消息之後哭了半夜,小夏太可憐了!

  ——人生無常,要好好生活!

  ——小夏安息,會永遠記得你!

  ……

  每一條,每一篇,那些煽情的文字,都讓她止不住對著螢幕痛哭,有時候,她會悄悄地匿名上去留言,簡單的兩個字。

  節哀。

  按下回復鍵之後,她恍惚地想,朋友們永遠也不會猜到是她留的吧。

  只有一個人的博客在出事之後再也沒有更新。

  阿成的。

  她經常對著阿成的頁面發愣,想像著他在聽到消息的時候該有多痛苦難過,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她去樓下的公共電話亭撥了葉連成的電話,心裡告誡自己絕不說話,只是聽聽他的聲音,聽一下就好。

  葉連成停機了,這個號碼是他買的和盛夏用的情侶號,出事之後,他也再沒用過了。

  可她還是忍不住,太思念的時候,依然會跑去撥他電話,對著那頭的一片忙音大哭:「阿成,我是小夏啊,我該怎麼辦啊。」

  很久之後,再撥嶽峰的電話,她已經不習慣哭了,撳下號碼之後她會對著聽筒聽很久,然後輕聲說:「嶽峰,我是棠棠,你好不好?我很想你。」

  又過了幾個月,朋友們對她提的漸漸少了,畢業典禮如期而至,各種各樣散夥飯的照片,傷感的日誌裡,有人提了一句:「小夏死了,阿成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也不知道去哪了,這原先最被看好的一對啊,生活無常,希望我們都好好活著,下一個十年,再下一個,還能常常相聚。」

  再然後,不管她怎麼刷新,都沒有人再說起她了,她們會談工作,曬美食,炫耀一下外派的工作機會,暗示著有了新的約會物件,討論要買的車子,每個人都在風生水起地往前走,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遺忘在過往的塵埃裡了。

  生活教會她涼薄的第一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再悲慘不幸,都是你自己的事,你不爬出來,沒人會主動拉你。

  季棠棠開始認真審視這半年多的生活,恐懼的發現除了虛耗時日外一事無成,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永遠這樣嗎?父母的仇怎麼辦?躲得了一時躲得了一世嗎?就在這裡渾渾噩噩的混吃等死,等著秦家人找上門來?

  她翻出母親的信再看,出事那天晚上的血腥氣和煙火味道伴隨著信紙的展開撲面襲來。

  「小夏,路鈴和骨釘會讓你成為不一樣的人,媽媽希望你開啟路鈴,化解怨氣,真正強大起來。」

  後來才知道,這封信是被秦家改過的,她再也無從得知母親對她真正的期待,但那時的她不知道,她逐字逐句讀完,淚流滿面,痛恨自己的懦弱和膽小。

  被封印的路鈴有九根古錢撞柱,按照母親的說法,想開啟路鈴,要依次經歷九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依華夏的大致版圖,尋找東西南北中、東北、西北、東南、西南九個方向的九座無主荒墳,焚香,叩拜,每次用自己的血塗抹一根撞柱,供墳一夜,用客死異鄉之人長年積下的怨氣,一點點化開路鈴的封印。

  匪夷所思,毛骨悚然,這是讓她幹嘛?天南地北的跑嗎?路上那麼多壞人騙子,她不敢。

  接下來的幾天,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想請母親原諒,又恨自己無能,一天晚上餓的難受,去泡面箱子裡翻,才發現一箱又已經吃完了。

  想就這麼捱一晚,肚子實在餓得不行,看看時間晚上八點多,超市應該還沒關門,索性穿戴了出去買吃的。

  回來的路上,街上的人其實還不少,有幾個小混混坐在路邊喝酒,興許是喝高了有點上頭,有一個醉醺醺地過來攔她。

  她沒應付過這種情況,又驚又怕地讓他滾,口音暴露了自己並非本地人,另外幾個也大著膽子圍過來,說下流的話,拉扯她的衣服動手動腳。

  她驚惶地四處去看,有人在遠處旁觀,有人指指點點,但沒有人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這些助長了那些小混混的囂張氣焰,其中一個抱住了她的腰往旁邊巷子拖,她拼死掙扎,情急之下一口咬在那人胳膊上。

  這一口下了死勁,幾乎不曾咬掉那人一塊肉,那個人氣急敗壞,操起酒瓶子狠狠砸在她頭上。

  溫熱而粘稠的血流了一臉都是,樣子一定恐怖的很,因為那幾個小混混明顯害怕了,罵罵咧咧地走遠,她癱在地上一直哭,血混著眼淚滴在地上,只有一個路過的行人給她遞了包紙巾讓她把傷口摁住,最終爬起來,是因為有個騎自行車的中年男人在後頭吼她:「要哭邊上哭去,你占著車道,人家還騎不騎車了!」

  就這樣走回家,拿毛巾擦乾血,用鑷子對著鏡子夾出砸在肉裡的玻璃碴子,也沒想著上醫院,擠完了一大管蘆薈膠堆在傷口上,在黑暗中坐了一夜,腦子裡翻來覆去轉著一個念頭:要死的話今晚就讓我死了,不死的話,誰也別想再欺負我了。

  不管你信不信,有些時候腦袋上被砸那麼一下子真的讓人醍醐灌頂。

  這一夜,她想透了很多很多書本和課堂上不曾教給她的道理。

  有人幫當然很好,但永遠不要去指望倚賴,非親非故,誰也不想惹麻煩上身,不幫是本分,幫你是情分,不幫不用去恨,該慶倖他沒有隨眾插你一刀,幫了的話就要記得,要感恩。

  今天的事,如果換了一個人,會像她一樣狼狽嗎,應該不會吧,他們想欺負她,而她又那麼無能,所以就被欺負了,如果她夠強呢,會把他們抽的屁滾尿流,如果她足夠強呢,秦家又能把她怎麼樣?

  她需要一個目標,和一個完整的計畫。

  她決定開啟路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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