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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尤思點點頭,輕聲說:「我也想她。」

  嶽峰伸手擦了擦眼睛,努力把這些突如其來的傷感給壓下去,深吸一口氣之後,向著尤思笑了笑,說:「棠棠只幫過你一次,你記了她那麼久。」

  尤思說:「人要有良心,要知恩圖報,如果那個時候棠棠不救我,我就死在敦煌了,跟她非親非故的,都絕望了,她拉著我找活路,我到死都感謝她。」

  嶽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頓了頓問她:「今天感覺怎麼樣?頭暈嗎?看東西還眼花嗎?」

  尤思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遠處隱隱傳來婚宴的吵鬧聲,嶽峰忽然對這種喧囂無比反感:「不舒服的話咱們先回去吧。」

  他站起來,拉著尤思想走,尤思卻沒有動,嶽峰奇怪地回頭看她,尤思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呆呆看牆上的畫,那是梵古《星空》的仿製品,塗抹的光怪陸離。

  嶽峰叫她:「思思?」

  「我昨天夢到她了。」

  岳峰一時沒聽明白:「什麼?」

  尤思的聲音輕的像飄:「其實不止昨天,好幾天了,連著好幾天都夢到她了,嶽峰,我可能要死了,也許她是來帶我走的。」

  嶽峰臉色一沉:「你胡說什麼!明天還請了醫生來給你打針,我說了,好好吃藥,好好休養,未必會有什麼事的。」

  尤思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了。

  臨睡前,嶽峰過來看著尤思吃了藥,白色的小藥丸,藥瓶子的標籤上吹的神乎其神的,尤思和著水吞了藥,說:「其實沒什麼用的,我跟你都知道,如果有用,當初棠棠的太婆婆就不會死了。」

  嶽峰沒說話,他調暗床頭的燈,扶著尤思躺下來,尤思這一陣子愈發消瘦,躺在寬大的床上,那麼的沒有存在感,拉上被子之前,她問了嶽峰一句:「你怕我死了,再也沒人跟你談起棠棠了是嗎?」

  嶽峰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了句:「別胡扯,不會死的。」

  他又待了一陣子才起身離開,要走時,忍不住問她:「思思,你是夢到棠棠了嗎?她在幹什麼?」

  沒有回答,尤思的鼻息輕淺,這一陣子,她總是入睡的很快,似乎身體疲憊到極致,需要長久的睡眠才能維持乾瘦的肌體裡那一點點活氣。

  嶽峰歎了口氣,離開時,輕輕帶上了門。

  尤思又做夢了,這幾天,她都在做著同一個夢。

  漆黑的看不到星星的夜裡,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在走,四圍很靜,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喘息聲,似乎是在草場,又像是茫茫的曠野,長長的草拂過她的腳背,風突然大起來,送來很遠的地方此起彼伏的狼嗷,遠處有一點點暈黃色的光,她一直朝著亮光走,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個藏式的帳篷,門口懸著一盞馬燈,老式的提馬燈。

  厚厚的門簾子,底下透出一線微光,她知道裡面是誰,伸手就把簾子揭開。

  季棠棠就坐在帳篷的地墊中央,她低著頭,身前地上放著好幾盞老舊的酥油燈,她慢慢的一盞一盞去點,火苗搖曳著多起來,借著晃動的亮光,她看到季棠棠奇怪地穿著藏式的衣裳,長髮結成了無數細細的髮辮,尾梢上系著紅珊瑚、綠松石,還有蜜蠟。

  尤思顫抖著叫了句:「棠棠?」

  季棠棠緩緩地朝她看過來。

  §黑蝶篇 番外二

  再過兩個月,尤思的身體越來越差,每天晚上痛醒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開始還能咬著牙忍,忍過去了床單上一層水汗,後來痛的受不了,整個身體都在抽,只能拽著身底下的床單往嘴裡咬,早上起來,偷偷把床單調個向,窟窿藏到另一頭,或者疊好的被子挪到中間壓住,假裝著從來沒有這回事。

  到了後來,再也裝不了,因為痛的無法忍受,往往都是在睡夢時,身體像被摜死在砧板上的魚一樣猛的一抽,鑽心的疼痛從蝴蝶斑向四面八方延伸,極度的痛苦中,尤思常常會有恍惚的幻覺:她覺得背後的那塊蝴蝶斑,像是一口黑色的深不見底的油井,每逢發作的時候,就有無數密密麻麻張著鉗子的食人蟻井噴一樣湧出來,爭先恐後撕她的肉,吸她的血,她痛的撕心裂肺的大叫,從床上滾到地上,拿頭去撞任何能撞到的東西,然後總有一個瞬間,忽然一頭撞到嶽峰的懷裡。

  每次熬過去,她都不覺得自己還活著,她覺得自己能平靜的看到那群螞蟻黑壓壓有秩序的褪去,慢慢露出一副白森森被啃噬的乾乾淨淨的骨架。

  嶽峰摸摸她的頭,說:「思思,好好休息。」

  尤思從來不回答,她木然的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上那盞細伶伶虯枝的吊燈,嶽峰的別墅裝修的很好,每件物品的選擇都精緻質感,看得出是女人手筆,她問起過,嶽峰說是潔瑜一手操辦的。

  有一次,吩咐她好好休息之後,嶽峰起身想走,尤思口渴,她伸手拉嶽峰的衣服,想讓他幫忙倒杯水,拉的時候,方向不對,袖子扯開,她看到嶽峰的手臂上一道道的血道子,都是被她給抓的。

  尤思愣住了,嶽峰起身給她倒水,水來了,她捧著杯子不喝,嶽峰以為是水燙,拿過來幫她吹,尤思看著他,忽然說了一句:「嶽峰,我覺得我愛上你了。」

  嶽峰笑了笑,把杯子遞回給她:「你不是真愛上我了,你覺得而已,其實你是感激我。」

  尤思不說話了,沉默了一會之後,她給嶽峰道歉:「對不起啊嶽峰,我不該說那種話的,棠棠知道了,會打我的。」

  嶽峰說:「棠棠不會的。」

  但是過了一會之後,他仔細想了想,忽然又冒了句:「真沒准,我吃不准她。」

  說完了,兩個人都笑,笑著笑著,尤思覺得很心酸,她慢慢躺回去,貼著枕面閉上眼睛,說:「我累了,睡會。」

  再過半個月,嶽峰停了為尤思請的私人醫生,反正過去的時日業已證明,所謂的營養素針劑,對尤思的情況緩和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再說了,尤思的情況如此詭異,嶽峰也怕引起醫療看護的懷疑——萬一他們以為發現了什麼罕見的危險性案例而驚動有關機構大動干戈,也實在麻煩。

  岳峰知道尤思已經時日不多,猶豫再三之後,他給石嘉信打了電話。

  石嘉信在接到電話之後的第二天中午趕到了嶽峰家裡。

  石嘉信到之前,嶽峰腦子裡已經無數次轉過要狠揍他一次的念頭,他也真的下定決心這麼做,但攥緊的拳頭,在看見石嘉信的那一刻,愕然鬆開。

  不到三十歲的石嘉信,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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