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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他也看到嶽峰了,神色間很有幾分無奈,壓低聲音說了句:「算了,都過去了,別惹事。」

  秦苗掙開他,一臉的冷笑,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死的可不是你爸爸!」

  小鄭看了她一眼,忽然煩躁:「隨你隨你,沒完沒了了還!」

  這種深仇大恨,他管不了,也懶得摻和,女人就是感情用事,公安都不追究,你在這撒潑打鬧,頂個屁用?

  秦苗走到那張桌子前就不動了,兩手攥著最近的那張椅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嶽峰,她站的筆挺,背僵直,居高臨下,像是下一刻就要宣判,桌子上的熱鬧氣氛更快就散了,陸續有人發覺到不對勁,勸酒聲漸漸小了,有人在打量她,有人被她盯的如坐針氈,嶽峰是最後看到她的,那時他在幫那個女孩兒剝著什麼吃的,直到那女孩兒有些不安的推了他一下,他才抬起頭來。

  四目終於相投,再次的對視,隔了近兩百個日日夜夜,嶽峰沒有說話,秦苗笑了笑,又去看那女孩,蒼白,很瘦,乾癟,不認識,她說了句近乎刻毒的話:「又換了一個啊?也不怎麼樣嘛。」

  那女孩沒吭聲,低著頭啜吸面前的橙汁,嶽峰用濕毛巾把手擦乾淨,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溫柔寬慰,秦苗咬牙,問嶽峰:「能出來一下嗎,有話跟你說。」

  她說完了掉頭就走,高跟鞋敲打著地面,蹬蹬蹬帶著一股子不容拒絕的氣勢,嶽峰猶豫了一下,對女孩說了句:「等我一下。」

  出了大廳,進了酒店的走廊,秦苗不停步,一直走到長長的回廊盡頭,光很暗,牆上掛著梵古的畫,詭異變形的人物,大塊的油彩,兩邊是曲線玲瓏的精緻落地長條花瓶,每個花瓶裡都伸展出妖嬈的虯枝,枝頭綴著點點梅花的苞。

  苗苗就在這裡站著,地上有底光,她的眼瞼下方、鼻子下方還有下巴上都是暗影,眼神冷峻,全身緊繃,像是時刻就要投入戰鬥,以前的苗苗不是這樣的,她由內到外,改變的太多,以至於嶽峰有一種錯覺:他認識的苗苗早就離開了,眼前站著的,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對視半晌,嶽峰問她:「你想說什麼?」

  秦苗受不了他這種漠然的口氣,血一下子湧上了腦子,顫抖著問他:「嶽峰,你真的就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嶽峰定定看了她很久,問她:「我愧疚什麼?」

  秦苗忽然就崩潰了,尖叫:「她炸死了我爸爸!」

  嶽峰冷笑:「所以呢?我應該為這個向你謝罪?」

  秦苗的嘴唇都在顫抖,眼淚慢慢流下來:「嶽峰,你說的多輕巧啊,給人家造成那麼大的傷害,還無動於衷是嗎?」

  嶽峰的眼睛都冒火了,他拳頭攥了攥,忽然掉頭就走,秦苗在後頭歇斯底里地大叫:「嶽峰我想告訴你,她死的真好!我恨她沒死的再早一點!」

  嶽峰不動了。

  幽暗的廊光中,他的身子像石像一樣僵,然後慢慢轉過身來。

  秦苗覺得特別暢快,她知道自己是在往嶽峰心上捅刀子,但是她控制不了,出事之後,嶽峰對她的那種疏離顯而易見,秦苗接受不了,她明明才是受到傷害應該被同情的那一個,可是嶽峰非但不安慰她,反而愈發的待她如路人,如果不再見到,或許還能在幻想裡保留兩人還有情分的假像,一旦見到了,嶽峰的冷漠像錐子一樣錐地她渾身都出血,她瞬間就崩潰了,她沒辦法,知道自己再也引不起他的注意了,除非往他最痛的地方踩,踩到他恨她入骨,秦苗以前聽過一個詞兒叫相愛相殺,她覺得挺可笑的,但現在誰也沒有她對這個詞的體會來的透徹,她覺得自己就是愛他愛的絕望想殺了他了,當然她不能真動刀子,法律不允許,殺了他她也得償命的,到底相愛過那麼久,她瞭解他的,知道什麼會讓他痛。

  嶽峰說:「苗苗,你就整天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是嗎?你有沒有百分之十的心,哪怕就百分之一吧,你站在棠棠的角度想一想,她是炸死了你爸爸,但她也把自己給炸死了,她恨你爸爸恨到要同歸於盡,你就從來不去想是不是你爸爸對不起人家嗎?」

  秦苗慘然一笑:「岳峰,我爸爸都被你們害死了,你還要在他死之後潑他髒水嗎?你為什麼那麼信季棠棠,你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嗎?她在你面前裝出一副那麼乖巧的模樣,在背後她是怎麼對我的?她對付我的時候,打我的時候,你見過她那種窮凶極惡的樣子嗎?」

  嶽峰笑了笑:「看來棠棠打你是打的輕了,到底也沒把你給打清醒。」

  秦苗氣的嘴唇發抖,半晌才從齒縫裡一句話:「我當初瞎了眼,怎麼會喜歡上你這種人!」

  嶽峰特別玩味的笑,他雙手抱在胸前,往身後的牆上一靠:「後悔了是嗎?我也後悔,你知道我特後悔什麼嗎?」

  「我特別後悔,當初開車為什麼沒把秦守業給壓死,我要是早知道棠棠最終毀在他手裡,我拼著自己死也不會讓你爸爸有活路!」

  秦苗氣的渾身發抖,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忽然抱起身邊細腳伶仃的落地花瓶,狠狠朝嶽峰擲了過去,到底是女人,力氣太小,花瓶沒近前就落地了,清脆的響聲,細瓷碎了一地,鋪陳在暗色的地毯上,反白的顏色了無生氣,像是昭示著兩人關係的無可挽回。

  也不知道為什麼,伴隨著摔碎的聲音,秦苗渾身的力氣忽然就全泄了,她順著身後的牆滑坐在地上,哭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在問自己:一定要這樣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過來扶她,秦苗心裡一喜,抬頭一看,心頭又為之一沉。

  是丈夫小鄭,他估計喝的差不多,怕兩人鬧起來,所以出來找找看,秦守業死後,秦苗和岳峰勢成水火,就算兩人同處一室,他壓根也不擔心什麼舊情複燃,但就怕打起來鬧起來失手傷人惹麻煩,幸虧來的及時,看起來是苗苗動的手,小鄭扶著癱軟的苗苗起來,離開之前,向嶽峰笑了笑,眼神分明是在說:不好意思啊,包涵包涵。

  女人不懂事,他不能不面面俱到,秦家出變故,嶽峰既然沒被追究,就說明公安認為他沒關係,你秦苗不能憑什麼直覺揪著他不放,嶽峰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追究,萬一哪天翻臉對付你呢,還不是你沒理?

  小鄭有點後悔,怪不得老一輩說娶妻要娶賢,他娶一個老要跟在後頭擦屁股的老婆,真煩也煩的短命了。

  嶽峰沒有動,就那麼直直的站著,直到兩個人都走的遠了,他才走到牆邊的沙發上慢慢坐下來,和苗苗的這場不期而遇以及口舌之爭,真正是殺人八千自損一萬,巨大的疲憊裹挾而來,那些費了很大力氣壓在心底深處的痛苦毒蛇一樣絲絲吐信。

  嶽峰的頭深深埋在膝間,眼眶漸漸溫熱,過了很久,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女人的鞋子,赤腳穿淡青色的軟羊皮平底鞋,腳很瘦,青筋暴起,穿在鞋子裡,居然有空空蕩蕩的感覺。

  嶽峰低聲叫了句:「思思。」

  尤思在他面前跪下來,伸手抱住他,她的胳膊已經瘦的很厲害了,環著他的手臂像是一節節枯瘦的骨頭,嶽峰很不忍心,他抬起頭想安慰她,但是話到嘴邊,卻成了:「我真的很想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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