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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是手機拍的照片,黃褐色的土地,嶽峰趴在地上,身上穿著那件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時穿的衣服,頭周圍好大的一攤血,旁邊有很多人的腳,穿皮鞋的、球鞋的,這都是秦家的人吧?

  不止一張,好幾張,季棠棠機械地翻到底,又翻回去,圖片的衝擊力遠遠大過噩耗的話語,季棠棠覺得自己有點站不穩了,眼淚一滴滴滴在手機螢幕上,腦子裡轟轟的,只一句話翻來去倒來顛的重複:嶽峰死了,真的死了。

  秦守業從兜裡掏出塊手絹,抖開了擦擦嘴角的血,忽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還給你帶了個念想。」

  他又遞了個皮夾子過來,季棠棠機械地接過來,打開一看,皮夾子是空的,估計錢都已經被秦家人拿光了,放照片的透明塑膠夾層後面,夾了一朵普普通通的小黃花。

  即便當時傻傻的神智不清,季棠棠還是隱約記得這是她送給嶽峰的,她看著秦守業不斷的流淚,連憤怒都忘記了,問他:「你為什麼殺嶽峰?」

  秦守業說:「我也不想的。」

  「誰叫你給你爸爸打電話了呢?盛夏,做人怎麼能幼稚成這樣,你爸爸是誰啊,殺葉連成眼都不眨一下的,憑什麼就對嶽峰網開一面啊,這頭撂了你電話那頭就找我來了,我本來吧還想留嶽峰一段時間,後來想想,這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的,你都逃出來了,萬一把嶽峰救出去,我不是什麼都沒得落了?夜長夢多,還是先殺了安心,到底也報了我這條腿的仇不是?」

  「還有啊,嶽峰死的時候可真可憐,求我別殺他,說自己不想死,我下手的時候還真不忍心,但是沒辦法,他要是不壓斷我一條腿,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誰叫他上錯了船,站錯了隊呢?」

  「哦,還有,打了他一槍他都沒死,在地上痙攣啊痙攣,你見過人殺雞嗎,就是脖子上割一刀然後扔出去,雞就撲棱著翅膀哆嗦啊哆嗦的,就跟殺雞沒兩樣,我又去補了兩槍,補了兩槍他才死……」

  季棠棠狠狠一巴掌打了過來,她力氣出奇的大,秦守業覺得自己的下巴頜骨都被她打的咯吱響,打完了之後,半邊臉麻的居然沒有疼痛感。

  秦守業哈哈笑起來,他知道季棠棠受不了刺激,他就是要刺激地她發狂才好:「打我?打我有什麼用,難道是我害死嶽峰的,害死他的不是你嗎?」

  「你不跟他在一起,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嶽峰是誰,他以前跟苗苗談過戀愛的,差一點就做了我女婿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哪好意思對他下手啊,誰叫他沾了你呢?他要早知道跟你一起是這個下場,腸子都悔青了吧,也就是談個戀愛,這世上還缺女人嗎,犯不著為這個送命是吧?」

  「還有葉連成,也真可憐,不認識你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挺帥一小夥兒,就剁成一塊塊的了,你知不知道員警沒找全他屍骨的,有幾塊估計讓狗叼的不知道哪裡去了……」

  季棠棠頭都要炸了,一雙眼睛叫血充的已經分不清瞳仁眼白了,她抱著頭踉踉蹌蹌連退了好幾步,嘶啞著嗓子吼他:「不要說了,你閉嘴!」

  秦守業看著她笑:「還有你媽媽,那天晚上,我們一進去亮明身份她就傻了,你知不知道她給我們下跪,求我們放過你,也挺可憐的,頭咚咚咚就往地上磕,磕出了血也不停,但是沒辦法,為了讓你有怨氣,她就得死,起火的時候她還沒死,一直爬啊爬的,嘴裡一直叫你的名字,小夏,小夏……」

  季棠棠哭的都發不出聲音了,她伸手就去掐秦守業的脖子,秦守業咳嗽著發出不連貫的笑,他的臉跟季棠棠的臉離著不足一寸,死死盯著她的眼睛面目猙獰:「怪誰?這要怪誰?如果你早一點死,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如果當時在敦煌抓到你,我用得著動葉連成嗎?我會斷一條腿嗎?我有必要對付嶽峰嗎?」

  季棠棠一直在抖,身子抖,說話也抖,她簡直不敢相信秦守業能無恥到這個地步:「我為什麼不逃?我想活著也有錯嗎?你們都活著,憑什麼讓我去死?你害了這麼多人,反而怪我活的太久了嗎?」

  秦守業冷笑:「難道我說錯了,你這樣的人天生剋星,克的都是自己的愛人親人,你看看你身邊還剩下誰,你爸爸是一心要你死的,你媽媽死了,葉連成死了,嶽峰也死了,你沾上誰誰就沒好下場,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真是不如從來就沒被生出來!」

  ——如果沒有你……

  ——你看看你身邊還剩下誰……

  ——你站上誰誰就沒好下場……

  ——你真是不如從來就沒被生出來!

  季棠棠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斷掉,然後一根接著一根,蹭蹭蹭地斷,她從來就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恨的不想再看到,不想再跟他說一句話,就想讓他死,死的一塊骨頭一撮灰也不剩。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徑直就過去擰煤氣罐的轉手,擰了一個又一個,心裡對自己說:

  ——這是為媽媽的……

  ——這是為阿成的……

  ——這是為嶽峰的……

  ——這是為自己的……

  入室搶劫、試圖殺人、足以致爆的煤氣罐子以及政法委書記的身份,每一個組成元素都不容小覷,110兩個出警的公安不敢自作主張,一個電話撥回局裡,後頭的增援半個小時以內都趕到了,緊急疏散周圍住戶的同時在屋子的各個較遠方位安排人手,辦案人員撤到相對安全距離,有兩個人一直在向苗苗和姚蘭問情況,這一頭則緊張的部署方案:喇叭喊話、談判專家、實在不行估計得來硬的,但是能不動槍子兒最好,屋裡頭有煤氣罐子,據說不止一個,萬一連環爆炸,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急躁、緊張、忐忑,向苗苗問話的那個員警松了松領口,無意間再一次看向秦守業的那棟房子。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強烈地預感到屋子周圍的空氣在發生迅速的密度改變,這變化幾乎能用肉眼看到,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發生變形。

  沒時間多想了,他大吼一聲:「都趴下!」

  他張開雙臂,及時地把苗苗和姚蘭推倒在地,巨大的爆炸聲讓他鼓膜急速收縮,眼前一陣接一陣的黑、白、白、黑,隔著這麼遠,都能感覺到四面鋪開的熱浪從身體上方席捲而過,似乎連頭髮都燎焦了一片……

  分不清到底是響了幾聲,足足五分鐘之後,地上趴著的人才撐著手,吐著嘴裡的灰,三三兩兩地站起來。

  那幢別墅已經不復存在了,屋頂掀飛了,只留下一個焦黑的大坑,臨近住戶的玻璃全碎,牆體有不同程度的裂縫,遠處的樹詭異地向著四圍傾倒,濃黑的煙不斷地上湧四散……

  身後響起苗苗撕心裂肺地哭喊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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